细柳山庄建在青龙山脚下,屋舍楼台,长廊假山,花园水池,林林总总各式建筑倒也占地颇广,气势不凡,只是这山庄隐于道路不畅的青龙山东麓的山脚,平时却也是人烟往来稀少。
然而此刻夜半的细柳山庄非但看不出人烟往来稀少的痕迹,反而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热闹喧嚣之景,院中停了许多车马,看那情景,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宾客今夜齐聚于此。
细柳山庄的主建筑叫做归一堂,此刻这归一堂中坐满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有些在大声喧哗着什么,有些却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发一言,只见那主人只是坐在大厅的上首悠然的喝茶,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等待似乎与这殿外的夜一般显得未知虚无而没有尽头,但一身白衣气度不凡的男子只是一脸微笑的喝茶,不喜不怒,不慌不乱。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堂上的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声响,将目光聚在那大开的雕花木门处,屋子里突然静的似乎听得到人们加骤的心跳声,而今夜,大堂上多的是大的的灯台将这大厅照亮的如同白昼。
那人影在从厅外台阶向台阶内的大厅中逐渐拉长,堂上的人不知不觉坐正了身子,有些人甚至手已经摸上了刀剑的手柄。那坐在上首的主人也轻轻的将茶盏放下,正了正身子,望着门外虚无的夜,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但那笑意却不见流动,缓缓地在脸上渐至凝固,初时那一刻他果然是很欢娱的,可下一秒他又似乎很悲伤,而现在他面无表情,已经分不清是悲是喜。
那黑影从黑暗中走了进来,厅中的人都神色凝重,全神戒备,堂上的主人看来一眼却摇头一笑,笑容中现出一丝失望,微叹了口气,随即又端起他的茶再不瞧那进来的人一眼。
而这个时候,晚一步赶来的陈子夜反而因为以前常来山中游览,对地貌比较了解而先曹登阁一步赶来,他小心翼翼的展开身法呆在屋顶上已经有一会了,这会看到曹登阁进去也没出声,因为他想看看今夜来找他的这曹姓故人,到底是哪位故人!
“你们是何人?我那徒儿在哪?”走进来的人还未来得及看上几眼这厅中的众人便直接大声向那堂上的主人喝问道。
原来竟是曹先生提剑一人赶了来!
“那么,你有是何人?”堂上人头也未抬,轻轻的摇了摇杯中的茶叶冷冷的问道。陈子夜觉得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却看不见那人的模样。于是只好继续耐心的听下去。
“哼,又何必明知故问,你们抓了我的徒儿指名道姓要我一人来见你们,现在我来了,我那徒儿在何处?”曹先生看了看满屋子的江湖豪客却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原来如此,哼,你还真有勇气啊”白衣人冷笑道:“可我要等的人,却不是你”
“我管你要等的人是谁,我徒弟在哪?”曹先生没好气的问道。
“你徒弟?你也配收徒弟?”白衣人一身冷笑:“你既然来了,本没有打算让你再回去,但你一人孤身赴约,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也算是有几分胆色和担当,便给你一个机会,这大厅之中在坐的各位英雄好汉,你随便胜了哪三位,我今夜便饶你命。”
“哼,绕我一命,当真好笑!”性格自大的曹先生怒火中烧,同时也豪气大增,环顾四周然后盯着那白衣人道:“我今夜来了,自然是要带人走,至于饶不饶我的命,哼,你们有本事就来取好了!”曹先生说完剑在手中转了两圈,真气鼓动,剑鞘向后飞出插入门口开着的门上,已是出剑在手,对着那白衣人怒目而视!
厅中在座的江湖豪客见不是他们要等的那人登时感觉松了一口大气,脸上神色也缓和了很多,厅中的气氛有渐渐的恢复到先前的轻松随便,见那曹登阁拔剑在手,立时有人拍了下桌子便从稍微靠里的一张桌子处跳了出来。
厅中以那白衣人所坐的位置为主位,上面坐了一人,厅中其余众人则以白衣人为尊,在堂下厅中分为左右各坐了三四纵列,每一纵列从靠近堂上白衣人处一直排到厅门口,一直整个大厅竟挤满了整个大厅,看起来竟有三四十人的样子!
那人跃出后向那白衣人抱拳致敬,便环顾四周朗声道:“既然这位曹兄看不起这厅中的诸位朋友,在下武艺低微却也心中不平,这第一局不妨由我登州太平镖局赵无极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且看看这曹先生的一命取不取得!
赵无极江湖人称无极刀,手上这一路无极刀颇是不凡,无奈太平镖局在江湖中实在是名不见经传,他一心想振大其太平镖局的声势,便迫不及待的跃了出来,希望今夜通过这其貌不扬的曹先生在这满厅的江湖豪杰面前打出个名堂来,他这一跃身法果然潇洒,足见其轻功不错,厅中不免有人小声叹道,无极刀,果然有两下子。
赵无极心中暗自得意,于是向曹登阁抱拳道:“阁下远来是客,请进招。”
江湖人士比武过招,往往很很重先机,若不是武功相差太大,很少有人肯先让招的,这样一来,座中的江湖豪客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曹先生已经看出他的轻视之意,也不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长剑一抖,一剑便是直取赵无极的咽喉,果然是干净利落,直截了当,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厅中人看着不免心中一惊,有些竟暗暗点头道好!
赵无极突然间见对手出手毫不留情面出手竟是杀招,心中不免一惊,再见那一剑飞速刺来眼中不禁抹上一丝惊惧,但“无极刀”三个字倒也不是浪得虚名,那惧意一闪而过,刀已出鞘,刀柄抵着下颚,刀尖指地,刀身竖于胸前,左手抵住刀身,为争这一步之气,拼着风险硬接了这一剑。
厅中登时有人呼了声,“好,无极刀不愧是无极刀”
赵无极确实不敢在大意和轻视,心知这曹登阁绝非庸手,接了那一剑后变档为削攻了一招,已是“无极刀“中的南山风起”一式。
曹登阁避开这一刀,捏了个剑诀,便是那嵩山剑法的起手式“山松迎客”,也是毫不示弱。
无极刀刀意绵绵不绝,纷繁复杂,似是了无止境,嵩山剑法却是正宗的大家剑法,气度不凡,攻守俱是井井有条不失法度,两人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倒也难分胜负,厅中此刻有些静,只闻得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和频频的刀剑相击的声音。
赵无极想到了身后看客的目光,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他的刀已经越攻越急,但他却自己也不能控制住刀意的联展,第一刀的刀意还未转浓便亟不可待的使出了以为更厉害的第二招!
那堂上的白衣人轻轻摇头,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赵无极已必败无疑,刀法都乱的无法控制的人是不能取胜的。
果然,他的无极刀总共四十九式,第四十八式“阴阳无极”还未攻到位,见曹登阁身形微乱,退了一步,便迅速转手,使出了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杀招“三分归一”!
曹登阁给那刀封住周身七大穴位,不能不退了一步,身形看似混乱却不过是看似而已,因为他后退一步时已将重心下移,此时他又连着退了两步,既避开了“三分归一”从半空中砍下的杀气,又蓄后劲于下盘小腿,长剑一抖显然是灌注了内力,身形却如离弦箭一般射出,长剑刺破虚空,又是一剑直指赵无极咽喉,用的却不是嵩山剑法了。
堂上的白衣人脸色一变,厅中在座的人也大多脸色一变,因为他们发现虽然赵无极的到离曹登阁的额头只有一指的距离了,但他的刀停住了,因为曹登阁的剑已经触伤他的咽喉,有距离的话始终都是有距离的,不论这距离是一纸之距还是一指之距,而疼痛感确实真是无比的,曹登阁的剑尖上已经凝着一滴血珠,赵无极知道,他如果再向前进一分一毫,他就会立马变成一具尸体。
白衣人认得曹登阁最后一招是曹家剑法的精魄剑法之一的“破阵一击”,心中更是失望,轻叹了口气,语气渐至缓和,他目不转睛的望着曹登阁说:“你既然是曹家人,再比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今夜且饶你不死,此事与你无关,你这就去吧!”
曹登阁一听那白衣人说饶他不死登时火冒三丈,心中暗自道:他胆敢如此瞧我不起,是在欺人太甚,我的徒弟既然说与我无关,更可恨的是曹家人就绕我一命,不是曹家人今晚你还就能杀了我不成?且看是谁绕谁不死。于是大声喝道:“今晚你不把人给我交出来且看是谁绕谁不死!”
白衣人认识自顾自的端起茶悠然的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笑道:“你最好不要不自量力。”
曹登阁不再答话,哼了一声,喝道看剑。长剑一抖,已飞身而出,一剑刺向白衣人胸口,这一击又是迅捷无比,在座的人虽闻其出剑的叫声,但一时竟都没反应过来!
白衣人也没想到自己说过放他走后他竟然还会使出如此突然的杀招,嘴唇送到端起的茶盏时却来不及喝上一口,只感觉剑光一闪剑已到了眼前心中不禁凛然一惊,但他反应也是够快,那剑刺到面目时忽然身子略往后缩,于这电光火石之间用这茶盏的盖子和茶盏夹住了这刺来的一剑!
曹登阁在心中暗自叫了声好,倒也本身并没有一定要杀了他,只不过是想出一口气罢了,但见白衣人在这间不容发之间竟会生出如此妙招而劲力拿捏又是如此的精准,生出欣赏之意的同时心中又不禁好胜心陡起,运气内力灌注与剑上,剑身一颤,在茶盏与盖之间震出一丝缝隙,然后握剑的右手展开,剑柄凝于掌心,左掌运功拍上,右手向下左手向上一搓,剑锋旋转起来,登时将茶盏震碎,那茶盏中泡得茶全部泼洒出来,白衣人未想到曹登阁竟然会讲茶盏打碎,虽避闪的够快,仍是给茶水泼了一身,茶水混着茶叶撒上了他一袭白衣之上。
厅中诸人见此一幕顿时目瞪口呆,都是大感意外,有人甚至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却又马上反应过来强行忍住,因为他们意识到白衣人脸色大变,显然已动怒气。
果然,白衣人脸上红光一闪而逝,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凝固如同结了一层冰霜,眼中戾气聚起杀气大盛。只见那白衣人手中松开手中碎掉的茶盏,伸出右手往那刺来的剑上弹了两指,随即跟步向前抢进,使出擒拿术扣向曹登阁的手腕,曹登阁马上回剑欲避过白衣人扣来的手掌,白衣人却进的更快,那一招请擒拿手竟然是虚招,右手那一记擒拿手逼得曹登阁回剑自救的同时变扣为拍,一转眼之间便已拍在曹登阁握剑的右臂之上,又顺势在其胸口击了两掌,那三掌既快亦巧,看上去似乎就出了一掌。
曹登阁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力压倒过来,手中吃痛,长剑离手掉地,右手已经失去知觉握不住剑了。但他仍是强忍着一口气退了一步站着,一口血气便即涌上喉头,白衣人一击得手后却出手更快,曹登阁感觉全身上下一阵吃痛然后麻木,却是白衣人出指点了他周身七大要穴。
白衣人却更不罢手,又提掌向曹登阁额头拍去,曹登阁登时面如死灰,咬牙闭上双眼只待受死。
直到这时,屋上的陈子夜才看清楚白衣人的脸,那是一张他很熟悉的脸。
现在的这张脸已经看不出一丝稚气和生涩,在满屋子的江湖豪客之间有的却只是豪气干云的自信和波澜不惊的成熟和稳重,依然很年轻的脸与三年前似乎相差不大,可隔了很远陈子夜仍然看的很清楚,那人的眼睛,已经染上了岁月磨洗世事历练的风霜。
而第一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一次两军对阵之中,打完仗的战场满是灰暗的死亡的气息,那时陈子夜偶然在死尸堆里发现一双明亮的清澈干净的眼睛,那人受了重伤离死不远了,在充满黑色死亡气息的战场上仍然眼中写满了单纯的对生的渴望,虽然是敌方的人,陈子夜救了他,并把他带在身边,传他武功,让他做了他的亲兵,他们亲如兄弟。
那人叫沈沫,当年他们亲如兄弟。
“沫弟……”
在这生死悬于一刻的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声叹息飘了进来,叹息很轻,声音却似不紧不缓的如云一般飘了进来,飘进了众人的耳朵,飘进了白衣人的心,白衣人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再也拍不下去,曹登阁却再也支持不住,坐倒在地。
白衣人仿佛神魂颠倒失魂落魄的呆在那里,虽然他一直等待的就是此刻,但此刻真的来了,却也一时难以接受。只是颤声道:“大哥……”
“沫弟,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个脾气,原来,也没有改变。”那声音轻柔平淡,倒像是夜半时无人处的自言自语一般,可声音柔而不散,轻而浑重,足见内力之高深。
白衣人缓过神来,脸上恢复平静,回头对屋内人道了句:“你们请这位曹朋友去听雨水榭休息几天吧!”
话未说完,身形一闪,便掠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