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山丘上怪石嶙峋,一弯清亮的溪水自怪石中迸溅而出,泻玉落珠般注入乱石下的五彩石潭中,又蜿蜒着往前而去。怪石上,却有一座六角小亭翼然凌于水上。曲栏翘角,朱漆彩绘,精巧异常。
亭中,展眉李清玄二人相对而坐。身前几案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并酒盅酒壶等物。淙淙水声中,隐隐有着琴声叮咚婉转渡水而来。
“怎么,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吗?这可不像你。”李清玄见展眉神色郁郁,不禁笑道。
展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我不但悍妒跋扈,更兼红杏出墙,所以被王家退婚了!”
李清玄嘴角笑意更深:“这样更好。没人要你,我便勉为其难,娶了你吧。”
“想得美!”展眉没好气道。
李清玄一笑,轻拢衣袖,为展眉倒了一杯酒,道:“尝尝。”
透白如玉的瓷盏中,浅碧色的酒液盈盈澈澈如一汪春水,很是好看。
“这梅子酒是我亲手所酿,今日恰好到了开坛的时候。只是独饮无趣,玄左思右想,这偌大的京都,也只有姑娘你配尝我的酒。”
“那我是否应觉得很是荣幸?”展眉看着他优雅的笑,只觉得牙痒痒的,忍不住讽道。
李清玄闻言,居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这人脸皮倒也真厚!展眉抓起酒杯,将酒一饮而下。酒入喉中,展眉却是一怔。这酒饮入嘴中,先觉微酸,继而又泛上丝丝甜味。待酒饮下,便觉一线甘冽自腹中升腾而上,满口香醇。仿佛情路一波三折,最后却终得圆满。
“不错,很好。”饶是展眉心中不愉,却不得不承认,这酒真的很不错。
“究竟是不错,还是很好?”李清玄笑吟吟的道。
展眉捏了捏拳头,强忍着想将那优雅的笑容打碎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很好。”
“哈……”李清玄望着展眉强自隐忍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眉悻然道:“你再笑,信不信我拆了这座亭子?”
李清玄闻言,笑声顿时一收。展眉轻轻哼了声,刚欲开口。
却听得李清玄一本正经的道:“只要姑娘高兴,莫说是拆了这座亭子,便是拆了这座园子,那又何妨?”
“呃。”展眉一愣,随即撇了撇嘴,道:“你李四郎富可敌国,又哪里会在乎这一座小小的园子?就算拆了,也没有什么趣味。我若要拆,便要拆你最在意的东西不可。”
李清玄似笑非笑的望着展眉,随口道:“这园子便是我眼下在玥国最在意的地方了。”
“鬼才信你。”展眉哪里肯信。这园子虽说颇为精巧,在她看来也只是寻常,又哪里会是富可敌国的李四郎所在意之地?
李清玄不以为意的笑笑,饮了一杯酒,又摇摇手边的酒坛:“这酒就这么一坛,若是被我喝光了,你可别后悔啊。”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手中一轻,酒坛已到了展眉手中。展眉也未用杯,就着坛子大大的饮了一口,笑道:“这可不行,你可是特地请我来喝酒的。”
“方才是谁还赌气来着?给我也留些。”李清玄微笑着,手掌一按桌子,人已轻飘飘的跃起,伸手往酒坛抓去。
“轻功不错。”虽也知李清玄会武功,却从未见他施展过。展眉微惊,却愈发觉得有趣。抱着酒坛,侧身闪过,脚尖一点,轻捷的身形如乳燕般一闪,已掠出亭子。轻俏的笑声自风中传来:“追上便给你喝。”
李清玄一掌抓空,眼睁睁看着展眉跃出亭外。不由一笑,反手一拍亭柱,犹在半空的身子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在空中划过一道极为美妙的弧线,往展眉追去。
展眉抱着酒坛,在林中左一绕,右一闪,快捷如风。李清玄嘴角噙了一丝笑,长袖御风,飘飘而行。
“不许一个人喝光了。”
“哈,等你追上我再说。”
“呀,扭到脚了。”李清玄忽然叫道,痛苦的弯下腰去。
展眉一惊,忙掠了回来,急忙便去摸他的脚:“我看看!”
“哈!追上啦,这回你不许赖了!”李清玄却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抓住酒坛,哈哈大笑。
“你耍诈……”展眉大叫,顺势一脚踢了过去。李清玄轻飘飘的一闪,手依旧搭在酒坛上。
亭外的竹林中,但见两道矫健的身影兔起鹘落,不时有阵阵笑语传出。
阿铮立在怪石旁,目瞪口呆的望着竹林。自从跟随李清玄以来,他一直都是高贵优雅的,何曾做过这等举动?
而此刻,此刻,园子回廊下,有一道人影立在廊柱的阴影下,静静的凝视着六角亭外的竹林。
听着林中那不断传过来的笑声,那人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喃喃自语道:“公子,真是很久没看见你这么笑了啊。她,竟让你如此开心么?”
林中,二人却已停止了追逐,并肩坐在一株倒伏的老竹闲闲叙话。大大的酒坛随意的扔在脚下,已是空了。
“你的伤,都好了么?”
“差不多了吧。”李清玄轻笑,眸中却泛上一丝凌厉,“那日,我修炼的武功出了些问题,暂时不能动用内息。经过百里暮的调治,如今已无大碍了。”
这帐啊,日后再一笔笔算吧。李清玄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却被他很好的敛入眸底。
“这样精巧的园子在玥国可不多哦。”展眉闲闲道。打了个呵欠,将头倚在李清玄肩上。
李清玄的身子微微一僵,手掌微动,却又硬生生的垂下。
“……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是按照我小时生活的地方建造而成的,它陪着我在这异国……”李清玄淡淡说着,却忽然发觉身侧之人没了动静。转头一看,展眉倚着他的肩,居然睡着了。
睡梦中的展眉,全没了平日里英气锐利,纯真得仿佛一个孩子。
李清玄凝视着展眉,眸光幽幽暗暗,半是犹豫半是迟疑。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扶着展眉,一手将外袍解了下来,轻轻的覆在展眉身上。身子微微后仰,倚着后面的一株青竹,让展眉可以靠得更舒服些。
李铮在林外站了许久,听得林中渐渐没了声音。他轻轻的走过去,眼前的场景却让他顿时怔在当场。
青翠的竹林中,展眉伏在李清玄的怀中睡得正香。李清玄斜倚着青竹,也已睡着了。他的外衣覆在展眉身上,一只手做了她的枕头,另一只手却轻轻揽着她的肩。金色的夕阳斜斜漫过竹林,微风轻送,细碎的光斑自翠绿的竹叶竹枝间筛落,光华流转不休。
站在李铮的角度看过去,仿佛二人浑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那般的美好,让人几乎生起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李铮悄悄的退出竹林,令侍卫四下散开,牢牢护住林子,不让任何人接近。他笔直的立在一丛竹下,面无表情,心中却百味杂陈。
那般睿智冷静决绝得近乎冷血的公子,步步算计狡诈得近乎多疑的公子,何曾有过这等在他人身旁全无防备,安然入睡的时刻?
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