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泪水已经爬满了藿麻的小脸。温热的泪合着冰冷的雨、锋利的飓风,点点滴滴,刺耳叫嚣,与那满天满地的大洪水涌成一块儿。恍惚之中,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漂到了她的身边,像个孩子,可能是美丽!藿麻大喜,本能的伸手就去抓住抓到了一手潮湿而冰冷的毛爪,她大惊!才知道,那不是美丽,是狗尸。
背上一阵发凉,她嚎哭着慌忙松手,自己差点摔进了洪水中,一连灌了好几口污水,她呛得直咳嗽,手本能的抓紧木板,死死的攀住。
经历过这一番,藿麻的整个心灵都因为恐惧而变得麻痹起来。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木板碰到了一颗高大的树枝,被拌住了。
树上,有个女人在哭天喊地的嘶喊着:“阿骆啊!阿骆!是阿骆吗?阿骆!”
立刻,树上老的、年轻的,好几人祈求而兴奋的声音在问着:“是谁?阿骆,你出个声啊!阿骆,说话啊!阿骆,到底是不是你啊!阿骆!”
“是我。”罗金根的声音像是破碎得像笛子:“罗金根,还有藿麻!”
“啊!怎么会!唉!”女人又开始嘶哇哇的哭起来。“阿骆哪!阿骆啊!阿骆……你去哪儿了?阿骆啊……快回来啊……”
“嗬,嗬嗬!嗬嗬!阿佘,秀秀啊……”另外一个男声也跟着干嚎起来。这么多的声音,似乎树上的人还不少。
“别哭啦!玉啊!琴啊!”一个老人的声音,嗓子听起来沙沙的哑哑的。“我们一家子从没做过什么恶事、歹事,菩萨会保佑我们一家的!阿骆定会被救起来的,阿佘和秀秀也定然会好好的!别哭啦!咱们先把藿麻弄上来吧!这树上还宽敞着,容她一个孩子定是可以的!藿麻……藿麻……”
藿麻依稀听明白了,这树上的是秦家阿伯和他家媳妇秀秀、儿子阿佘,秦家跟恬妞娘家是差不多的,三代同堂,人口众多,听他们的语气,定然是妻离子散了。她想要回答秦家阿伯的,可是,藿麻发现,她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一点的声音,过度的惊慌、悲切和绝望,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恐怖将她抓得牢牢的。
而且,她竟然发现麻木的四肢竟然已经开始发胀。
有人伸手来抓木板,木板好一阵的摇晃,罗金根慌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抓住了树枝,稳住木板就行了!树上人太多了,也承受不住太多人!唉唉呀……我的玉华啊……恬妞啊……”他又开始悲切起来,声声的悲叹着:“恬妞和玉华都不见了!她们到底在哪儿啊!唉唉唉……”
“呜!呜!唔……”他的悲叹又引起了秀秀的啼哭。
“呜!呜唔!嗬嗬嗬!……”哭声、悲叹声、风啸声、水流声……全混为一片。藿麻的神志不由自主的有些模糊起来。昏昏沉沉之中,秦家阿伯的话却犹如在耳边:“别担心!别担心!我们家都是没做过歹事、恶事的人家,菩萨会保佑我们的!别怕!别哭啦!”
藿麻昏昏沉沉的想着:是啊!恬妞阿妈没做过歹事,耀祖、美丽和玉华他们都没有做过歹事、恶事,他们还那么小,他们都那么乖巧听话呢!好心有好报,菩萨会保佑他们的,一定会的!
可是,菩萨啊,佛祖啊,你们究竟在哪儿啊?为什么要降下这样的灾难啊?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啊?风好大!雨好大!洪流好急啊!
菩萨啊,佛祖啊,你们究竟做什么去了?迷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几年以前在山上拜祭的日子,拜祭了“兄弟们、前辈们”,可是,她的阿爸却跟着那些“前辈们”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想着阿爸,藿麻的脑中就只有她的阿爸。
她几乎要做起梦来,梦里,她似乎看到了阿爸的脸。
江宁站在矿坑的入口处,正对着她笑,他的帽子戴歪了,她招手要阿爸蹲下来,她细心地给江宁扶正帽子,扶好电瓶灯,还有那根通到腰上的电线……阿爸一把拥住她,把她抱得好紧好紧!接着,阿爸对她亲切的、宠爱的
笑着,低语着:“藿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全世界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
阿爸!阿爸啊!她心中呼号着,你在哪儿啊?天堂吗?天堂到底在哪儿了?你那儿有一个小小的位置,可以给我吗?阿爸!阿爸,救救我吧!救我救我进入你的天堂吧……她昏迷了过去。?
“藿麻!藿麻!”
有人在拍打她的脸颊,有人在她的耳边呼唤着,还有人把一瓶酒凑到了她的唇边,灌了她好大的一口酒,她骤然惊醒过来了。睁开眼睛,是亮亮的天空,几乎要闪花了她的视线,怎么,天已经亮了吗?
藿麻转动着眼珠,觉得身子仍然在漂动着,她四处看去,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皮筏里,皮筏上已经有好多人了,秦家五口、罗金根、刘家两兄妹,还有其他几个老老少少。
两位看起来像是救援队的汉子,正用力的划着皮筏,嘴里还在大声的叫喊着:“哪里还有人?我们是救援队的!听到了回答一声!听到了回答一声!哪里还有人?”
藿麻向上看,灌她酒和呼唤她的是秦家的秀秀婶婶,她看着秀秀婶婶,思想回来了,意识也回来了。她被救了!原来他们被救了!阿爸没有待她去天堂!天堂太美好,天堂的位置太稀罕了,所以没有她的位置?
可是,可是……她骤然拉住了秀秀婶婶,急促又迫切的叫嚷着:“阿妈呢?耀祖美丽还有玉华妹妹呢。他们也已经被救回来了吗?他们都已经被这些大叔救回来了是不是?”
她大大的眼睛里血丝遍布,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
“大概吧?”秀秀婶婶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不怎么确定的看向远方,轻轻回答:“那些救援队的兵哥哥们已经陆陆续续的救了好多的人,都送到山上高地去了。我们现在去找他们,我家还有五个人没有找到呢!担心死了!我想,这一路若是没有找到,大概就是已经被他们给救走了吧!”
“哦!这样啊!”藿麻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精疲力竭的又倒回秀秀婶婶的臂弯中。是的,是的,阿妈和弟妹们一定已经被救起来了,他们已经平安无事。内心的石头一放下,忽然之间,藿麻觉得好困好困,眼皮好重,整个绷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下去,她好想睡觉。
秀秀婶婶摇晃着她,喊着她:“不行!藿麻,不行!不能睡觉,藿麻,醒过来!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怎么可以睡觉?藿麻,你乖啊!清醒一些!”
她好努力地挣扎着,提醒着自己不要睡觉。船头划船的兵士大叔回头对她鼓励的笑:“别睡啊!小姑娘,等会儿就可以见到你的家人了!你的弟弟妹妹,还有你的阿妈!”
她感激地坐起身子来,却又再次无力的歪倒到了秀秀婶婶的肩头上,她勉强的睁大了眼睛,放眼四顾,一片混沌黑暗、污浊的洪流、狂吼着的飓风、吹卷起大量的泥沙、树叶,水面漂浮着大量的牲畜尸体和断树残枝,还有许多的铝锅木盆和一些家庭用具,它们在飓风、洪流的汹涌澎湃中奔腾消退而去。
雨,已经停了。
一切的景象却依旧怪异得令人心惊胆战。
三个小时候,他们终于被送到了安全地带,在那儿,已经有五百多名已经被救起来的人们,他们浑身湿透的衣衫和头发还没有干。可是,这么一大群人中,藿麻却并没有找到弟弟和两个妹妹,还有她的阿妈。
兵大叔好心的拍着罗金根的肩膀安抚道:“别着急,我们整个驻军都已经出动了,还有警察局全部出来在进行救援工作,说不定他们只是被送到了其他的地方。毕竟这次的灾难,松沿并不是最严重的,听说秦岭和上塘那边才惨呢!那边有人已经漂出去好几十里才被救回来。所以,不要着急,等飓风消停一会儿,水退了一些,到处救人的人都已经集中起来,大家就都可以找到失散的亲人了!”
藿麻总算是到了一个平地上了,但是她的脑袋已经晕晕沉沉的,好像还在水面漂着一样,根本就站立不稳,她就那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的缩进一个墙角,靠着墙面坐在那儿。兵大叔们已经开始拿了食物分给大家吃,由于没有见到阿妈和弟弟妹妹,她胃口全无,再加上在水上漂了太久,只勉强吃了两口。
罗金根坐在一根小板凳上,已经半秃的头发湿嗒嗒的搭在耳际,他双手放在腿上,整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凶狠了,倒有些可怜。
他嘴里叽里咕噜的在念叨着:“恬妞啊!你这个臭女人!你给我好好的将玉华带回来啊!劳资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孤身一人活了大半辈子了,可就只有你们母女这一对亲人了啊!你们可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