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到声响,龙青辛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恍若一夜间便苍老了的面容,鬓角皆已是满满的白发沧桑,一双眼睛沉重而疲累,眼中那深沉而复杂的深渊,令人心惊。
琉珂心头一跳,此时的皇后和两个时辰前萎靡潦倒的皇后判若两人,心境也再次封闭,纳存千丝万缕的惆怅。她为什么要这样?琉珂看不明白,她只觉得这样的龙青辛很让人不安。
“你们来啦。”她缓缓开口,似是已经等候多时,安静的样子,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轩辕胤寒紧紧盯着上方的龙青辛,眼中也涌起海浪般一层又一层复杂的心绪,他缓步上前,一字一句的开口:“本王来夺这皇位,你精心为太子准备的皇位,终究还是落在本王手里。”
龙青辛忽然轻笑,嘴角的笑意略显凄凉,她摇头叹息,“你总是这样,只要是想得到的都能拼力得到,但是得到皇位又如何呢,你根本不需要皇位。”
她说着,声音又渐渐淡了下去,让人有些听不清晰,“为何要回来呢,活着,离开,多好……”
轩辕胤寒微微皱眉,他直接省去了后面那些听不清楚的话,冷然道,“本王确实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皇后你不从中阻拦,甚至是,不加害本王。皇位有用没用,本王自然心中有数,无需皇后为本王操心。”
“也是,事到如今,本宫多说也无用。”龙青辛无力的笑着摇头,忽然又抬眸直视着轩辕胤寒,微微凹陷的眸中似有厉光闪现,“但,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知道,便是开口让你放弃皇位,已是不可能,本宫只求你,放过太子。”
她说的极为恳切,从毫无掩饰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而这一句话却让轩辕胤寒顿时怒火中烧,他紧紧咬了牙齿,额际有青筋跳动,眼中更是充斥着愤怒的火光。
他扯了下僵硬的嘴角冷笑,道:“哼,到现在你还在护他,你说本王是你孩子,你可有一日养育过本王,可有一日将本王当做亲生!本王生死一线,你却盛装邀欢,你忘记了,你是皇后,这炎冀,只有太子才是皇后您的孩子,本王,不敢当!”
他咬牙切齿的话,似是对着一个仇人,而非亲生母亲,是怎样的隔阂才造成了十月血肉相连的母子,如今这般?
琉珂紧锁着眉头看着轩辕胤寒和龙青辛,她多想读清楚两人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明明感觉的到,明明看的明白,轩辕胤寒并非如此憎恨皇后,皇后也并不是这般无视亲生儿子,而护他人,但此时,他们碰撞之后,还是水火不容的仇恨,这其中,隐藏着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我也只求你这一件事了,母后对不住你,也只能还你这一条性命,就当是换了太子的命吧。”龙青辛忽然开口道,说话的同时,她宽大袖袍之下的短刀已经紧紧抵在了自己喉头,她面色无波,眼中独留的也只有那番执意的请求和说不清的愁苦。
在她拿起短刀的同时,琉珂和轩辕胤寒都不自觉的上前两步,想要制止,但已经来不及,那短刀毫不客气的刺在咽喉上,有圆滑的血珠颗颗滴落,将深红色的凤袍染的黑红。
琉珂感觉到轩辕胤寒的身子都被气的颤抖,他浑身携着煞气,良久后才咬牙开口,“你以为你的命,在本王当真如此金贵!原来你盛装等待,是早已准备威胁本王,好庆祝太子逃出生天,哼,你倒是试试,你一国皇后自杀,会不会让天下人耻笑本王弑母之罪,这天下会不会因此而变动一分!”
“本宫何曾这样想过,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还有什么用处,救一条命,还一份情。本宫赴死,便当是随皇上去了。”她眼中期待之色缓缓散去,眼神变得涣散无力,手中的短刀却握得更紧,手腕猛的用力,便要朝下深深刺去,琉珂的心也在同时紧跟着拎起来,下不去。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东西飞速朝前射去,精准无比的砸在那柄短刀上,龙青辛手腕一震,短刀随之掉落。龙青辛和琉珂两人都惊讶的看向垂眸捏紧拳头的轩辕胤寒,看着他忽然咬牙道:“将废太子带上来!”
有人立刻将轩辕契带上宫殿,他被点了穴道,不言不语,只冷冷瞪着轩辕胤寒。
轩辕胤寒不看他,也不看龙青辛,只是继续冷声道:“放开他,让皇后和废太子离开,从此后,炎冀再无辛后,也再无轩辕契!”
他的话让琉珂等人都不禁愣住,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龙青辛。而放他们离开,根本就是放虎归山!但他还是这么做了,看来龙青辛对于他来说,终究是母亲,尽管她伤了他这么多年,尽管她从未履行过母亲的职责。
龙青辛面上似有泪水滑落,她张了张干枯的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一步步缓缓朝前走去,在轩辕胤寒身边擦过,她走到轩辕契身边,叹息了一声,道:“走吧。”
在场没人敢多说一句话,都只是静静的看着轩辕契和龙青辛两人缓步超殿门外走去,看着两人的背影在浩荡的军队中慢慢朝前走着。
许久之后,殿外才听到轩辕胤寒冷冷传来的告诫声,“下次再见,本王决不手软!”
这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琉珂也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轩辕胤寒心中是最难受的,被自己的母亲用自杀来威胁放过自己的敌人,等待着另一场厮杀,他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琉珂暗暗叹息一声,伸手扶住轩辕胤寒的胳膊,无声关怀着他,此时,他最需要的应该是身边人的信任和支持吧。
轩辕胤寒缓缓转头看向她,目光交接,琉珂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此脆弱的目光,当他卸下了一切的防备和冷硬,琉珂一眼看到的便是他童年的颠沛流离和数不清的厮杀拼打,对于他母亲的记忆,只有满满的悲愤和恨意。琉珂不禁心中一痛,原来他心底藏着的这么重,这么痛。
她又紧紧抓紧了他的胳膊,而后缓缓将他环住,用全身的温度来温暖他冷清的心境。
敞亮的宫殿内,两人静静依偎,相互取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琉珂被他缓缓拉起,轩辕胤寒深深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们回家。”
回家,多么简单的字,却又如此的温暖,琉珂也觉得累了,那心口不断涌上的麻木惊痛让给她更加的疲累,她知道,她是该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了。
琉珂难得温顺的扬起一张小脸,笑着点头,似是饱满绽放的樱花,轻颤摇曳。
轩辕胤寒伸手环住她,将她圈禁在自己结实的臂膀里,而后一步步朝宫门外走去,而就在两人走到宫门口时,突然觉得似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琉珂一感觉到异样,立刻抬头看向轩辕胤寒,等待着他的回应,同时,轩辕胤寒也停下脚步,冷静的环视周围,良久后淡淡道:“是幻术。”
“幻术?”琉珂转头去看,这才发现,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竟是突然变得一片虚无,那身后满殿的富丽堂皇,身前的几十万士兵都已经消失不见,周身的一片虚无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两人恍若置身于云端,飘渺无力。
琉珂心中隐隐不安,急道:“是谁在搞鬼?出来!”
“是本宫。”有人淡淡应答,而后,便见前方一片白芒云雾中,有月黄身影缓缓踏步而出,出现在两人面前,她面上带着浅笑,手中还抓着一把半月弓,冷冷睨着靠在轩辕胤寒怀中的琉珂,嗤道:“箭没射死你,本宫只好用幻术困死你了。”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轩辕胤寒,冷笑道:“王爷,漫离也不想如此对你,你要知道,漫离一直是想要帮助王爷夺得皇位的,奈何王爷不离她身,本宫也没有办法。倒是王爷,将漫离骗的好苦。”
棣绣儿无视两人怪异的表情,继续道:“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王爷以为这件事情能够瞒得住吗,你以为我会放任她逍遥的活在这个世上吗!”
她越说越激动的话,琉珂听的没头没脑,眉头紧紧皱起,看得出来,棣绣儿现在激动的情绪正是因为自己,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自己露出了真容?
琉珂不明所以,只能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轩辕胤寒,看着此时轩辕胤寒比刚才更是强忍怒火的样子,周身的气流都开始不安的波动翻涌,他肯定清楚棣绣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琉珂一脸的疑惑疑虑,轩辕胤寒的隐忍暗怒,棣绣儿了然,她忽然仰头轻笑两声,声音带着鄙夷的尖锐,她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的琉珂,看尽那一张熟悉的风华面庞,带着蚀骨的恨意,“原来,你是忘记了!你忘记了五年前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手中沾上的鲜血,忘记了自己是早该下地狱的事实!哼,也对,若是没有忘记,如今怎么还有脸面活在人世间,站在这里!”
棣绣儿忘忽一切的大声训斥,她一手直指向琉珂,脑海中随之冒出的是她五年前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点点滴滴,那是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磨灭的印迹,她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将一切的殊荣都夺走!谁能知道,当这个女人那样悲惨的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是多么高兴,高兴的几乎疯狂,这辈子,她再也不需要退让在这个女人的光芒下,再也不需要接受她似是怜悯的赠予!
但是就在刚才,这张脸突然出现在城楼之上,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如同见鬼一般的惊恐,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活着,忘记了一切的活着!她凭什么!
棣绣儿清美的月容被超乎理智的愤怒扭曲得变形,她指向琉珂的指尖随着自己的胸腔剧烈的起伏,染血眸子变得恐怖,一字一顿道:“你,钟离珂儿,早该死去,碎骨成灰!”
被她这样疯狂的乱说一气,琉珂先是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反唇相讥,将她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乱骂一通,但却在她说出“钟离珂儿”四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怔住了,不知为何怔住,只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的熟悉,如同早就陷在了骨血里,一经提起,便和她的心脏同震,奇怪的连她自己都不知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