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嗖!嗖!”破空而来的几点晶光,带着窗外的寒气,瞬间就扑到了呆在那里的张安面前,来不及闪躲了,本能的一扬胳膊,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张开的手掌直窜到头顶,黑黝黝的箭头沾着模糊的血肉贯穿了张安的手掌。
王定西反应的也不慢,他坐在火塘边,顺手就把挂着铜壶的炉架子抄了起来,就势抡了几圈,叮叮当当的几声响,从张安身边掠过来的弩箭被挡开了,郭六一的手眼看着就要够到门后的短枪了,板墙上一线寒光乍现!他一侧头,寒风从耳畔滑过,几缕鬓发被刀锋削掉。
草屋里回旋余地太小,王定西抡动着炉架子,铜壶里的热水泼溅出来,洒到炭火上,噗噗地激起了大团大团的炭灰喝蒸汽,张安还在抱着手哀嚎,躲过了刀锋的郭六一蹿过去想要把他按倒,可惜晚了,窗外密如蜂蝗的弩箭射来,张安僵硬的身体慢慢地跌倒了。
郭六一和王定西交换了下眼色,都明白草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有一点是明白的,他们被包围了,躲在屋里要不就被射成刺猬,要不就被突如其来的刀剑插个窟窿,而且躲在草庐里是没法子给山上报信的,发警报的信炮得去外面拉燃。
出去指定是死,死了警报还发不出去,两人又快速交换了下眼神,王定西抓起平日里铺垫的草席子,丢到火塘上,还没有熄灭的炭火很快就燎着了干燥的稻草,郭六一拉过来张安的尸体,两手死死地攥着尸体腰间的绊带。
草垫子熊熊地燃烧了起来,火苗子一蹿一蹿的眼看着就要烧到草舍的顶了,外面显然也没料到屋里的人敢自己点着房子,不再是一点动静没有,大门外悉瑟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看样子是要从大门攻进来把火灭了。
不等外面的人冲进来,郭六一猛地站了起来,双臂一用力,把张安的尸体向墙角砸去,草舍本来就是用木板搭的架子,用稻草和的泥做的砖坯子,挡个风遮个雨的还行,一百多斤的人撞上去可承受不住,呼啦啦地被尸体撞了个大洞,草舍自身也被震的摇摇欲坠的。
王定西紧随着张安的尸体,一个前滚翻跟着就出了墙角的大洞,手里的炉架子急速的抡着,叮叮当当的磕开了招呼过来的不少暗器和兵器,一声闷哼,他腿上还是被一支弩箭射中了,无法站起来,手里的炉架子抡的慢了。
郭六一没有从这个破洞跳出去,不顾烧得噼里啪啦的草垫子烫手了,用力一撩把草垫子从窗户甩了出去,随后纵身一跃跟着一大团的火焰蹿出了草庐,还没落地呢,后心就是一紧,身体还在空中,本能的一压腰,一缩头,唰地一下,一柄弯刀紧贴着他的皮甲滑了过去。
草庐周围的地形郭六一太熟悉了,窗户外面是一小片平地,不过十步远就是小土崖,土崖下是郁郁葱葱的灌木和竹林,他们平时在这里当班时琢磨的最多的就是遇到偷袭该怎么脱身,方才他和王定西眼神交流的就是想用事先演练好的方法,用声东击西的方法保证有一个能脱身去发了警报。
王定西那边也发出了最后的惨叫,能听出来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嚎的,为的是希望山上能听到,可惜,草庐到山门还有好几里蜿蜒曲折的山路的,山风裹挟着薄雾贴着地皮从山上泻下来,逆风别说是喊叫了,敲锣打鼓山上都不见得听得到。
郭六一顾不得管王定西的死活,他似乎能看到周围影影绰绰的有三四个黑影在晃动,他干脆缩着脖子拼了命的向土崖那里跑,十步远用不了几秒的,眼看着土崖就在眼前了,郭六一的脖子感觉一凉,气一短,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一柄奇形怪状的双刃弯刀横在半空中,像两个月牙背靠背的连在一起,手持这柄弯刀的瘦弱黑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土崖边,黑色面罩唯一露出的两只眼睛里,冷冷透出的杀气,让全身失去了力气的郭六一直打冷战。
血从喉咙上的伤口汩汩地涌出来,一丝丝的甜腥气迷得郭六一想打喷嚏,他的右手伸在怀中,还攥着那枚信炮,他盘算着就算他冲不到土崖滚下去脱身,临死前能拉动信炮也行,但喉咙那致命的一刀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拼命地想让怀中的右手拔出来,也没法实现,坠落崖底前他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黑衣人们用斗篷急速的扑灭了燃烧的草垫子和草舍里的余火,手持双月弯刀的瘦弱黑衣人一摆手,这些暗夜里的杀手悄无声息的再次隐没在夜色中了。
与此同时,后山的望亭也发生着一模一样的偷袭,同样是一名僧人和三名军士命丧当场,还不如山前郭六一他们好歹还冲了出去,试图发送警报的,后山的袭击几乎没有发生打斗,几轮弩箭射击下,草舍里的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夜深了,飞鸟走兽对这暗夜里发生的杀戮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小溪旁营盘门前的细犬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吠叫了几声,守门的兵士嘟囔着站起来牵着细犬来回的走了几趟,没发现异常后懊恼地踢了一脚细犬,狗委屈的哀鸣了几声,卷着尾巴躲到门柱后。
一百二十名黑衣人分作四队,山前二十人,山后二十人,这两队解决了山路上的值夜兵士后,沿着山路潜伏到山门附近,呈半月形散开,黑黝黝的手弩和箭筒对准着灯火摇曳的大门,别说是人,就是飞出来一只蚊子也躲不过刺客们的杀意。
玉林寺建在两山夹一梁的含玉山上,坐南朝北,东西各是耸峙入云的山峰,一条山路贯穿南北,泉水从东峰上流下,在山梁上冲刷出一汪浅潭后向南坡泄去,寺院在浅潭的北面,军营在浅潭的东南方,王住的阙山堂离水潭不过几十步,在西峰山脚处。
三十名黑衣人从西峰攀爬上来,趁着夜色悄悄地潜伏在阙山堂的西、北、南三面,躲在竹丛、山石、草棵里,他们在等待对岸军营里即将发出的信号。
这伙刺客中人数最多的一股,从东峰攀上后已经沿着山坡慢慢接近了军营,五人一组,散开后正在跃过寨壕和拒马,准备对寨墙上巡逻的兵士发动袭击。
人数众多的刺客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执行暗杀任务的,这种布局显然是要封锁整个含玉山,包围圈内一个活口都不留的,要知道这山上的寺庙和军营加一起,得有千把人。
整个含玉山上的僧人和兵士,除了死了的,活着的要嘛睡的甜香,要么昏昏欲睡,除了秉烛夜读的王,此刻还有一个房间里有三个清醒的人,一真长老对着一卷帛书皱着眉头,一名年长的僧人陪着一名香客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下首。
烛光摇曳,夜风从窗棂透过来,些许寒意浸润着室内似乎凝固的空气,长老放下绢帛,微微抬起头,微风中鹧鸪“行不得也哥哥”那特殊的叫声在山林间回荡,长老大惊失色,他这得道高僧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了,寻常的鸟叫也能惊得他如此,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行难,快去!敲钟,宣维那、悦众、知藏、监院、都监速到大殿,宣夜巡、门头速去把守各门!快去!施主,莫惊,你随老衲来。”言罢,一真长老拉住中年香客的手,急速奔大殿而去。
爬上寨墙的刺客们刚刚把弩箭和短刃准备好,要对寨墙上的巡逻兵士来个致命一击,突然间,不远处的寺庙传来了钟磬鼓齐鸣的噪杂声,钟鼓声浑厚的震颤着夜里潮湿的空气,刺客们趴伏在寨墙外,一时不知所措了。
军营里片刻间也噪杂了起来,玉林寺十年来第一次夜半时分钟鼓齐鸣,这种情况只有在走了水或是有外敌入侵时才会用这种方式召集僧众和对山下的庄园和菜园传递信号。
兵士们没看到有火头起来,七嘴八舌的抱怨着,没穿好衣服的还想回去营帐里接着睡觉的,郎将和参事、录事们聚在议事厅前商量要不要派人去寺院看下,就在这时,寨墙外的那些黑衣人接到了信号,一跃而起,对毫无防备的兵士们发动了袭击。
三面寨墙是同时遇袭的,几乎是同一时间,寨墙上的长戟手一个不剩的被割断了喉咙或是被弩箭射穿了后心,纷纷跌落到营寨里,刚才还聚在那里望着寺院叽叽喳喳的兵士们,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好在这些兵士不是兵痞子和兵油子,呆了片刻而已,四下散开寻找武器和找掩护去了,听风声都知道弩箭破空而来,不找掩护那才是傻子呢!郎将上身没有穿铠甲,一步退进议事厅,都没拉上那几个文官,顺脚就把条案顶到门上了。
几个文官抱着头沿着议事厅还想往他们的住处跑,没跑几步就发现举着雪亮弯刀和手弩的黑衣人纷纷跳下寨墙,情急之下,几个人干脆钻到议事厅前的平台下,抖如筛糠。
刺客们的第一轮袭击很成功,没费什么劲就解决了守夜的兵士,通过他们多次的侦察后得出的结论,含玉山的外围防卫很松散,他们以为这些驻防的兵士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募兵,挣口饭挣点散碎银子养家糊口,刺客们以为寨墙里的杀戮不会持续太久的,五十个杀气十足的高手对付五百个睡意惺忪的普通兵士,那就好比是五十只猛虎冲进了五百只绵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