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之地,两人照了个面,魔屠王爷牢牢记住了扛着长刀吹着口哨的青年将军,虽然这是张沾满血污和泥尘的脸,但那双精光透人心扉的双目,杀人不眨眼的王爷算是平生第一次心头有些许冰冷。
阳虎呢,也记住了那双狻猊金盔下阴骘的眼睛,他虽然不知道对面这人是谁,但他能强烈的感觉到一股子杀气从这个人身上传递过来,身经百战的阳虎也把这个人的面目牢牢地刻在了心上。
接下来两天的战事里,虞国和夏楚军的水军血拼了两天,打的双方是大伤元气,算是平分秋色,衍武帝想利用水军取胜溯流而上取得战略主动权的愿望,看样子是不好实现了,说白了,大家都是从汉军里剥离出来的,一脉相承,就跟左手打右手一样,谁不知道谁啊,两国造船的操船的工匠水手舵工们放一块攀攀亲,基本都能攀上了亲朋故旧来。
水战一时无法取得压倒性胜利,那么陆战衍武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尽出虞军精锐,想和夏楚军的主力来次决定性的会战,可这次夏楚军却是闭营不出了,任由你虞军怎么列阵,怎么袭扰,夏楚军就是固营不战。
原来夏楚国相国羊侃给皇帝上了一道加急的奏陈,鉴于北线的战事,羊侃判断虞军主力都在北线,南线必定空虚,不如派一支劲旅,悄悄绕过南线虞军防线,攻击其后方,出击对方的战略腹地,这样虞军南线必定自乱,豫章城失掉了南线虞军的支持,破城在即,拿下豫章城后主力绕过鄱阳湖包抄北线虞军的后路。
这羊侃不愧是夏楚国的第一战略家,这形势判断的正好和虞国衍武帝的计划是针锋相对,衍武帝是固守南线北线强攻,而羊侃则建议夏楚军北线固守,全力出击南线。
魔屠王爷很有战略眼光,羊侃的这道奏章很合他的心意,他人虽然狂妄,却不糊涂,虞军选择江畔沙地做主战场,就是要对付骑兵部队的,沙土松软不利于马匹奔驰,而失去骑兵支援的夏楚军步兵是无法阻挡虞军步兵的攻击的。
所以魔屠王爷用不容商榷的口吻告诉自己的皇帝侄儿,就按羊侃说的办,北线由皇帝坐镇固守,他亲自率领一千龙翔军和三千轻骑后援部队,悄悄南下豫章城。果然如羊侃奏章里里预料的,虞国南线的防守确实薄弱,鄱阳湖里的水军可是拿龙翔军的重骑兵没辙的。
而虞国布设在夏楚军中的细作,早就把龙翔军开拔的情报送到了衍武帝手中,衍武帝判断夏楚军可能要在南线有所动作,当下也派出飞羽急送谕令给坐镇南线的诸将领,特别安排阳虎持衍武帝的手令和金牌巡查鄱阳郡等地防务。
阳虎是在巡查的路上接到飞羽快递送来的衍武帝手谕的,命他马不停蹄的赶到含玉山玉林禅寺去见一真长老,接下来这些事阳虎可一点都没法提前预料到。
长山县城破之时,登上城墙查看情况的阳虎就隐约感觉到了十天前的那股子杀气,就在城门外,战马身上的铁纹甲在火把下熠熠生辉,骑士们的玄铁重甲要比夜色还要黑暗,阳虎本想带人杀出去给王报信,一看都是骑兵来袭,他们若是步行杀出去,恐怕都得死在对方的马蹄或是硬弩下。
只有先藏起来再寻找机会出城,可惜没藏住,只有先拼上一会,看看情势。阳虎也没想到这些传闻中天神一般的龙翔军们,一旦下了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玄铁重甲在陌刀面前,照样被劈磔断裂。
巷道那头,金甲的将军一露面,虽然没戴那顶狻猊金盔,但阳虎一眼就认出来了,十天前江滩上有军命在身,不能挥刀与其对决,实为憾事,今天这股子杀气到了长山,阳虎就决定留下来,是弄清对方的身份也罢,是找个机会对上一阵也罢,总之,阳虎就要等这个人的到来。
魔屠王爷借着猩红色的火光,再一次看到了那双精光外露的凤目,只不过这次清秀的面庞上没有血污和尘泥,刀还是那柄长刀,人还是那个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的样子,盛怒的王爷一忽儿内心倒是平静了。
几名郎将鼓噪着要冲进巷道,王爷摆了摆手,和身旁的卫士耳语了几句,片刻后,雄浑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长山县城,那些还在肆意屠杀的骑士们,听到号角声,一个个勒马回身,向东门驿馆处集结而来。
龙翔军的骑士们可以说谁都不服,就听魔屠王爷的,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冷血刽子手,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到王爷身旁号令官吹响白牛角号,就像老鼠见了猫,乖乖地丢下手里的酒碗,抛下怀中的女人,聚拢到王爷身旁。
阳虎也听到了号角声起,随之传来的如奔雷般的马蹄声,几十个人,他们还不惧,百十人凭借这地势也能拼上一番,若是整个龙翔军围拢过来,单凭自己这四个人,不被踏成肉泥才怪呢!
魔屠王爷不傻,别看暴跳如雷的,他也没贸然的提刀去找这几个人单挑,杀了他们很简单,龙翔军围上去,光用弓弩也能把这几个没穿重铠的家伙射成刺猬,王爷想要活的,他喜欢慢慢的折磨这种狂妄的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家伙。
情势危急,敌人若是连骑围上来,为他们做屏障的青石堆就变成了困死他们的坟墓,必须冲出去,夺下几匹战马,杀开一条路,把这里发生的景状报给王。
顾不得多盘算,阳虎提起陌刀,一纵身来到巷道口,和三名同伴互相点了下头,都是从虞国北府健锐营里凭着血战军功提拔成近侍的,这种情况,阳虎一个眼神,都明白要做什么。
两人自左一提一搭交互登爬,纵身上了三丈多高的乱石堆,另一个守在巷道口,迅捷的连续装填铁弩矢,不停地扣动铁臂弩扳机,把背上箭壶中的剩余的穿甲箭都射向巷道的另一头。
而阳虎就在最后一支弩箭射出的几乎同时,刀头朝后,双手持刀柄,刀尾向前,侧着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倒换着脚步,直扑金甲将军,射光了弩箭的同伴丢下铁臂弩,也抽出背上的长刀,紧跟在阳虎身后向前冲去。
魔屠王爷显然看到了对方的行动,他很优雅的退了两小步,把巷道口的位置让了出来,三十余名玄甲兵士挺着马槊立时补上了空缺,槊尖密密麻麻地呈半月形对准了巷道口,十余名手持骑兵手弩的甲士则分立王爷左右以备万一,几名郎将和领军校尉都是刀出鞘槊向前的挡在王爷身前。
那几枚最后射出来的弩箭都被铁盾镗在了地上,阳虎的手中的长刀倒拖在青石板上,刀尖丝丝啦啦地和石面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噪音和一串串的火花,他对密密麻麻的马槊和人群似乎都视若无睹,双眼死死盯着另一双躲在重重铁甲卫士身后的阴冷的眼睛。
“虎!”就在玄甲军士们紧张的目视这几个做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敌军士兵冲到面前时,一声大喝骤然响起,紧跟着是“虎”的三声暴喝,夏楚军们都是浑身一震,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好像要断了感觉。
就在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之时,几块青石板从废墟上飞向龙翔军兵士们,士兵们惊恐地四下里躲避,铁甲互相撞击着,方才还严阵以待的队形,转眼间闪出一大片的空缺,随着石板轰隆隆地砸向地面,两名虞国武士跳下两丈来高石台,飞身杀入军阵。
龙翔军勇猛不?勇猛!一千骑敢追着三万骑打,还砍了五千颗首级回来。龙翔军威武不?威武!都不用出击,往阵前那么一字排开,任你胡骑还是虞国精锐的左右金吾卫营,立马泄了斗志打道回府了。
但是,勇猛和威武那是在马上,在全副铁甲具装的龙马上,在鬃毛飞扬风驰电掣的战马上,那才叫勇猛和威武呢,骑士离了战马,双脚踏了地,他的勇猛和威武可就大打折扣了!平日里的训练也基本都是马上的训练,马下步战的训练不是主要科目,龙翔军离了马最喜欢的徒步训练是什么?摔跤!斗力!
而阳虎他们四个都是从十几岁开始,跟在老兵们的身后,一刀一枪,一步一挪,眼睁睁看着漫天的箭矢落下无处躲无处藏,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的同伴痛苦呻吟着死去,眼睁睁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敌军如泰山压顶般的围上来。
能从北府健锐营中活下来,还能被提拔到皇帝身旁做近侍,每一个人都是从几千具同伴的尸体中站起来的,勇猛和威武往往都被收敛在骨骼和血液中了,重步兵从来都是不需要张扬的。
城中的大火已经没那么的夺目了,天空也不再是黑沉沉的,一抹拂晓时才有的青白光带已然出现在东方天际,需要用黑夜掩盖的罪恶却还没有结束,废墟中,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厮杀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