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时青老师的陪伴式生活教育
将近年底的时候，政府开始发放公务员年度考核奖，按照级别不同，每人三至五万不等。这份奖金已发了三年，年年都没有事业职工的份。教师法规定，教师的工资不低于当地公务员平均水平，而单看公务员这份奖金就已经达到教师的平均工资，加上工作餐、车补等差距，教师、医生等事业职工憋了一肚子气。十二月十九号起，部分学校教师集体****，在政府广场静坐抗议。
谢家集中学所有的班级都停了课，所有的教师都去静坐，只有卢校长和时青老师是例外。
卢校长没有去，是怕戴上带头闹事的帽子，乌纱不保。时青没有去，是想利用这个时间开展陪伴式生活教育。
针对农村学生大多是留守儿童，家庭教育缺位，亲情教育缺失，时青老师设计了一种陪伴式生活教育。****开始前，时青老师向本班学生介绍了这项活动的目的和做法，要求同学们按照各自原来的方式学习生活，本色呈现。“老师我呢，不定人不定时上门陪伴，或许不只我一个人去。陪伴谁，谁去陪，暂且保密。”时青笑得像个小孩子。
第二天，学校里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时青老师电话联系了李玉梅辛小东，三人骑着车，来到牛绳儿家。
牛绳儿家的所有门都没上锁，他们推门而入。牛绳儿光膀子捂被子躺在床上。
见老师们第一个就到他家，牛绳儿有些不满，说：“想监视我的隐私？”
李玉梅说：“陪你咧。还不起床。”
牛绳儿一翘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服。时青老师和李玉梅帮牛绳儿整理被子，收拾衣物，辛小东帮他拖地打扫。
打扫整理完毕，一片整齐干净，牛绳儿看着也高兴。时青老师说：“好看多了吧。这么好的房子，打扫干净，住着心里也舒服。这叫做物化引起内化，整洁的环境能内化人的品质，有利于培养严谨、规律、认真、不放过错误的品质。试想，一粒灰尘都不放过的人，怎么会放过为人做事中的错误？”
牛绳儿说：“说得还有些道理。这么说，你们打算天天来打扫卫生喽。”
李玉梅生气了，说：“把我们当做保姆呀，休想。”
辛小东也没好气地说：“我是看在上次踢你一脚的份上，算是赔偿吧。别没个知足的。”
时青老师说：“自己的错误自己改，自己垃圾顺手带。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牛绳儿自己做早餐，他拿出鸡蛋面条，想到老师同学们替他打扫，不好意思地问大家要不要多做点？收到“免了，吃过了”之后，他打火烧水下面条，利用等待的时间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桶。
时青老师说：“牛绳儿，你知道吗？你利用等待做饭的时间洗衣服，运用了一种数学方法，知道是什么吗？”设问之后，自己解答，“是统筹方法。以前的初中语文课本上有一篇华罗庚的文章，介绍的就是这种方法。”然后说，统筹方法对于提高学习和工作的效率大有裨益，建议大家举一反三，学习运用。
牛绳儿没想到无意间的举动，竟然运用了数学方法，他有些受宠若惊。时青老师意欲帮他收拾锅碗晾晒衣服，牛绳儿赶紧拦住，连着说自己来。
李玉梅审视着牛绳儿的说话做事，觉得他也算自理自立，也还勤快懂礼，李玉梅没想到万恶的牛绳儿还有这一面，于是气消了一大半，半是讽刺半是夸赞道：“哈哈，你原来也会说人话做人事呀，竖子可教也。”
牛绳儿撅着嘴，瓦着眼，忍住假装出来的回击不理她。
隔壁人家听说牛绳儿的老师来了，抱着孩子过来串门。
她一进门就认出了时青，“这不是时青吗？老同学了，不认得我啦？”
时青一看，原来是初中同学，惊喜道：“是你呀，郑芳芳。”
两人在院内石桌旁坐下，执手叙旧。
时青摸摸她怀里的脏孩子，说：“你的孩子？”
那个叫郑芳芳的妇人说：“三岁了，这是老二。老大上小学四年级。”
时青很兴奋，说：“还记得当年你的样子，梳着长辫子，漂漂亮亮的。成绩也很不错，我有时还不如你呢。”
郑芳芳说：“说那些都没用了，人生没有回头路，一步走错，就回不了头。现在我是小裁缝，她爸子承父业是个剃头匠——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同学，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她一番后悔与感叹，然后又关切地问时青现在在哪，有没有成家。
时青说，还没呢，刚回来支教。然后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郑芳芳说：“还是你好，一心读书，在大城市工作。和我们比，你是在天上，我们在地下。哎。”她杨二嫂式的叙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儿子的老师都****上访去了，你怎么没去？”
时青笑笑，说，有事忙着，没去。一笑而过。
郑芳芳说：“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真是不懂事。把青春和书本丢掉，把后十年的事提前做掉，一点都不值得。”她比划着屋内三个学生现身说法：“你们这些孩子，将来谈恋爱找对象一定不要猴急，书读出来再找，才能找到最好的。”
时青说：“你不也挺好吗，幸福的一家子。”
两人聊完往事，一时无题。
院内的柿子树在寒风中落下最后几片黄叶，光秃秃的树枝上几个彤红的柿子挂在枝头，像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
郑芳芳想起大儿子独自在家，说：“搪炮子一个人在家，不看着不行，脱手就出纰漏，我要回去看着他。”起身后，她邀请时青中午去她家吃饭，时青推辞。她说：“搪炮子上初中还指望你呢，不要到时候假装认不得。”说完抱着小儿子回家了。
郑芳芳走后，牛绳儿凑过来，一惊一乍地说：“老师，她真是你同学呀，看上去那么老。”
时青老师笑笑，问三个学生看到刚才的一幕有什么感想。
辛小东说：“我觉得，农村人的出路就在于读书，只有读书升学才能改变命运。”
李玉梅朝牛绳儿翻翻白眼，说：“我只看到一个早恋的苦果。恋爱和婚姻都是事业的坟墓。”
时青老师知道李玉梅的话是说给牛绳儿听的，但是还是要纠正一下，以免误为默认。她说：“恋爱和婚姻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但是好花适时开，好果适时摘。郑芳芳夫妻俩当时成绩都很好，只是过早地开花，过早地结果，可惜了天资聪颖，俗化了大好青春。世上任何事都有一个时和度，欲速则不达，过之而不及。”
牛绳儿知道李玉梅和时青老师的话都有所指，他想转移话题，一反常态地问老师同学们要不要喝点茶。
牛绳儿端来水杯，时青老师看看里面，笑着说：“这不叫茶，这叫白开水。加入茶叶的叫茶，加入二氧化碳的叫汽水。”
牛绳儿笑了，说：“呵呵，我们农村人说惯了，那就喝白开水吧，H2O.”
时青老师喝了一口H2O，放下水杯，问牛绳儿，这水里是不是放了明矾。
牛绳儿说：“是呀，你怎么知道？自来水太浑浊，我打了矾。村里人都这么做。”
时青老师说出明矾的分子式KAl(SO4)2，介绍明矾在水中可以电离出钾离子、铝离子和硫酸根，而铝离子很容易水解生成胶状的氢氧化铝，氢氧化铝胶体的吸附能力很强，可以吸附水里悬浮的杂质，并形成沉淀，使水澄清。所以，明矾是一种较好的净水剂。
三个孩子第一次在生活中学习化学知识，听得津津有味。
时青老师继续说，明矾有化痰，止泻，解毒，杀虫等功效，常常用于中药。明矾加芝麻油调和，可治烧烫伤；明矾加葱白、辣椒煮水喝，可治蛔虫。我们早晨常吃的油条就是用明矾做膨化剂炸出来的。但是明矾涩嘴，苦寒，口感不好，喝一点就能知道。而且明矾中的铝离子无法排出人体，长期食用，在体内聚集，会影响钙铁离子的吸收，导致骨质疏松、贫血，影响大脑神经细胞的发育，导致痴呆。
三个孩子想起时青老师曾经说过，长期使用铝锅做饭菜，容易导致痴呆，原来道理在这里。
最后，时青老师建议，尽量少吃明矾水，如果自来水不干净，可以引用井水或者桶装水。
听了这些生活中的化学知识，牛绳儿终于说出一句真心话：“我一直认为化学和我们的生活无关，看来我真是书读少了。生活处处皆学问，有知识真好。”
接下来的时间，牛绳儿在老师同学的眼皮子底下，不知道做什么。他说，我打几个柿子给大家吃吧，甜得像棉花糖似的。时青老师阻止道：“红红的柿子挂在枝头，很好看，乡村一景。把美景变成食物，也叫不值得。”
大家听得懂时青老师的话，和刚才郑芳芳的“不值得”一个道理。
无事可做的牛绳儿装模作样地拿出书，但是看不到三个字就走神。辛小东教他做作业，他的大脑总是天马行空。
时青老师笑笑说：“知识改变命运，个性决定人生。从个性品质上讲，这是典型的注意力不集中。解决之道是培养对知识的兴趣，训练专注力。”
“专注力还能训练，怎样训练？”三孩子几乎同时问。
时青老师让他们盯看大理石桌凳的花纹，三分钟后说说看到了什么。
牛绳儿没到半分钟就走了神，时青老师把他拉回来。他攒着眉毛鼓着眼睛，强迫自己进入其中。
三分钟结束，时青老师问他们，注意力有没有溜出去过？
李玉梅说，有过好几次，但是我立即把它拽了进去。
辛小东也滑出去过。
时青老师问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辛小东说，这些看上去杂乱无章的花纹其实很有规律，而且排列有序，像一幅画子。
李玉梅说，这些纹理，有的很深，有的很浅，颜色不尽相同。
时青老师问牛绳儿看到了什么。牛绳儿说，仔细看上去，还真有发现，黑白之间，颜色深浅不同。但是，看得时间一长，就花了眼。
时青老师笑笑说，只有想弄清楚石凳上有些什么，带着探索的兴趣去看，才不会走神；没有兴趣和疑问，心神不宁，一会儿就会溜出去，拽回来还是会溜走。有兴趣，守住心，这就是专注的精神。
三个孩子带着兴趣和疑问凝心敛神，再次观察大理石的花纹，果然看的时间更久更长，发现的结论更多更清。
时青老师说，只要随时能够进入这种状态，就能做到听课做题不走神，这就所谓专注，也叫做注意力集中，一种良好的个性品质。
为了让更多的同学得到陪伴，也是为了不麻烦郑芳芳，时青老师带着李玉梅辛小东向他们告辞。
郑芳芳抱着小孩晒酸菜，时青帮她抱小孩，学生们帮她晾晒。青黄透亮的雪里蕻挂在一层层竹架上，酸酸的气息随风飘荡。
牛绳儿皱皱鼻子说：“这菜好酸。”
时青老师笑着说：“不是菜酸，是风儿酸了。你尝到的是风的味道。”
大家都笑，郑芳芳酸酸地说：“老师就是文绉绉的。”
时青解释说：“不是言辞上文雅不文雅的问题，这是一种思考的方式，一种对感觉的辨识。经常训练，有助于提高观察和分析的能力。”
郑芳芳笑笑说：“还是文，不懂。”
时青老师脑中出现一道题，她叫住牛绳儿：“给你出一道化学题，说出腌制酸菜的化学原理。”
牛绳儿装模作样大叫道：“又是生活中的化学问题。我已经知道了化学无处不在，我知道了，怕你了，行不行？”
牛绳儿提出的交换条件让时青老师很吃惊，牛绳儿问：“老师们为什么****？这是生活中的经济问题，还是生活中的政治问题？”
时青不想把学生过早地带进成人的世界，更不想让他们看到与教科书相抵触的纷争，于是说：“大概是教师的定位造成的困惑吧。社会把教师定位为人类心灵的工程师，于是教师拿着手术刀去解剖别人的心灵。剖开别人心灵的一刹那，却发现是自己的心在流血。”
牛绳儿说：“要不要声援？”
时青赶紧阻止：“不要，千万不要。现在只是个经济待遇问题，学生一旦加入，就变成教育问题和政治事件了。你们要相信政府，政府会给老师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三人骑车回家。
李玉梅在车上笑着说：“老师，你真行。这半天的陪伴式生活教育比上几节课有用多了。”
辛小东也笑道：“看来，****的效果比上课好啊。”
时青老师说：“仅仅一次陪伴还不够，很多次之后，才能习惯成自然。从这点上说，****持续的时间长一些更好。”
路上，时青老师要求李玉梅辛小东从牛绳儿今天的表现分析他的优缺点，写出所感所得，交老师修改后，反馈给牛绳儿。
下午，时青老师通知王春泥，一起去艾艾琴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