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惊扰沿途的妖兽,以致打草惊蛇,二人均是默然不语,噤哑无声。
李部在前,云山则是紧随其后,模仿着他的样式,做着各种各样的举动,忽而踮脚猫行,忽而掠步犹蜓,忽而绕树而转,忽而匍匐而钻。
只是——
尾随其后的云山,虽是呼吸近消,面无表情,但那眼神深处,却是充斥着已然浓至了极点的忌惮与戒惧,似如遮天蔽日的霏霏淫雨一般,直欲喷薄而出,携寒裹人。
如此之况,只因他二人进入这雾海的时间,早已过了半刻。然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引起过,哪怕是一鼠一狐的惊吓激鸣之音。
一个练气后期,凭什么可以在这西北二山交界处的雾海之中,带着他穿越将近十里,而不碰见、不惊动任何一只妖兽?!
白龙谷外,环形雾海之中的妖类,加上普通猛兽,可是远超千万之巨!其中尤以相对低阶的西北二部最多,即便是分散开来,平均起来,不说是云屯雾集,山积波委,那也至少是五步一点,十步一星。
纵使宗门对此多有探查和记载,但要做到这种不扰一物的程度,也非得经过无数细致入微的亲身摸索不可!
这种人,若要为一事,其准备与谋划,必然是精细完备之极,并且其灵识,也须极度灵敏,同样还要有着超绝逸伦的耐心。
这种人,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那就定然是一击绝杀,溃敌于转瞬!
倘若他所料不差,那就必须用言语拖延才行,而且还得——
虑至此处,云山的思绪,却是忽然就收了起来。
俄顷之间,他的视线,就瞥离了前方的身影,而后就骋目流眄地,观察起了周遭的环境,认认真真地赶起了路。
若要再思,恐有恶念杀意将泄,或惹警备。
※※※※※※
尽管二人在不断地变换着行进的方式,但其总体速度,却是颇为不慢。一路行来,其周边的草木与泥石,俱是如海水退潮一般,迅速地向他们身后退去。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
就在片刻之后,正急速前行的二人,却似浪遏飞舟一般,相继刹那,陡然停了下来,滞在了原地。
该死!
快了!
不知为何,云山在刚才的那一霎那,竟无缘无故地,胆战心惊了起来。
明明此处虫鸣如常,豸嘶无异,但他却只觉得乍而万籁俱寂,似有什么史前巨兽,窥伺起了自己一般,以致于一瞬间,全身汗毛倒竖,应激之下,居然是骇得他,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于是乎,倏地一下,他就停了下来,不敢再有任何妄动了。
但是李部,却偏偏堪堪慢了他一丝!
“嘎吱”一声响!
未等李部一目阴视而来,云山的双眼,顿时就骨碌碌地异转了起来,而其身形,则是瑟瑟缩缩地,往李部那里凑了过去。
“师兄!”
“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盯住了我啊?”
“跟以前打猎时,遇着的那只吊睛白额虎一模一样,但是这里——”
话至此处,他竟还情不自禁地打上了一个寒噤,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哆嗦了起来。
忽然见此,李部却是骤而一愣。
随后就双眼一眯,闪起了阴阴如鸷的精芒。
“你竟有这种感觉?!”
“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觑其震颤而惧的模样,不似有诈,李部立马就压下了心中一半的惊疑。
语落的瞬间,他的灵识,便从之前铺散而去,以作侦察的几个方向,飞快地收了回来。而后眨眼间,就朝着二人的来路,汹涌澎湃地席卷了过去,一遍又一遍地探查了起来。
然而那里——
却分明只有普通的浅草、水潭、枯树与蚊虫!
除此之外,便连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了,根本就毫无异状,似乎先前的一切,尽是错觉一般!
全然无忌地,窥探与扫荡,目如灯火地,辨别与析识,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部这才若有所思地收起了灵识。但是随后紧接着,他就又将之撒向了四周,只是方向与形式,却由之前的触手状,换成了圆盘状,侦察的距离,也随之短了极多。
“走!”
双眉犹蹙,低声一喝,他便举步如风地离开了此处,隐隐有避祸躲灾之势。
而云山,却是定定地看了那洼小水潭一眼。
那里,有几根半水生的植物干茎,如壁峰断岫一般,直直地刺出了水面,互为犄角地耸立着,有不少蚊虫栖息于其上,飞舞于其外,好似保家护院的卫丁一般,巡视不息,恪尽职守。
就一眼,却余韵悠长。
然后,他便也立时转了过去,倏而几个纵掠,就跟上了李部行进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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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后,约有一炷香的光景,水潭之上,才忽然荡起了一阵涟漪。
却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玄黑色甲虫,犹如潜伏的河鳄湖鼍一般,静悄悄地浮了上来。
形似牛虻,浑身长绒,却能辟水而存,且那狰狞的虫眼之中,更是闪烁着黑红色的幽深光芒,宛有拟人的智慧。
它居然是一动不动地,盯视起了云山二人的去路!
观那模样,竟仿佛是在思考与监视。
此虫出现后,将近过了半炷香,此处便又有一道衣袂急振之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却是一道黑衣人影,蹬步攀枝,犹如凫飞,突然降临了此间。
此人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芳兰竟体,赫然是位女子。
伴着“嗒嗒”的两声轻柔踏土之音,她便也落在了水潭之旁。
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朝她嘶鸣不断的黑色甲虫,旋又转首四顾,查看了周遭一遍。确认无人,清风一起,她的双手,便就无所迟疑的,遽然动了起来,如穿花蝴蝶一般,结起了变幻莫测的各种术式,而其朱唇之中,亦是诵念起了晦涩莫名的奇怪咒语。
一息之间,足有九次变换,每一次变换,便有一缕阴森诡异的黑气,从她的两个掌心处,如泉似地渗了出来,而后便就缓缓升起,缭绕于空,不散不消。
其人每一次吐语,更亦有一枚艳如鲜血的符文光芒,从其口中倏地飘出,乳燕投林一般,俯仰之间,就没入到了面前的黑色气团之中。
直到足足九息之后,当萦绕于此的黑气与血符,已然占据了脸盆大小的空间,并且在隐隐呼应,恍如磁石在相互吸引,开始缓缓地聚合之时,当这些黑红色的光辉,将她的面庞,映得犹如阴司的勾魂使者的刹那,她才忽然一止。
两臂忽开忽合,双掌猝然合十。
似有天地神灵施迫,所有的黑气血符,竟然顿时就凝结合拢到了一处!
如荷上之露,陡然相聚。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此处便有了一颗滚滚欲坠的殷红之珠。
此珠甫一形成,便有一股奇特的波动,突然倾泻了出来,覆盖住了整个水潭。
霎时之间,竟似有银河倒灌,以致忽有一股庞然巨力,在不断地挤压扭搓着那只黑虫,赫然是导致得它,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嘶鸣之音,一霎就已尖锐了起来,那高亢之态,宛有惊空遏云之力。
直到两息之后,嘶鸣乍止,应着“噗”的一道爆破之声,此虫才终于是卒然炸裂了开来。而随此之变,赫然是有一颗更小更亮的殷红之珠,从其残尸之中,如火星升空一般,飞快地飘了出来,旋踵的功夫,就已没入到了上方的大珠之中。
火星一入内,这大珠便是骤地一亮,似是油烛已燃。
但是尺波电谢之间,它却又暗淡了下来。
见得此状,此女便就猝尔左手一探,准确无误地拈住了这颗融合后的殷红之珠,而后,就往自己的眉心,猛地按下了去。
立谈之间,这珠子竟然就如同虚无一般,浸入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之后的时间里,她便毫无所惧地,立在了这片森然得令人骇恐的幽夜山林里。直至良久之后,她才顿然睁开了眼,如才死不久的红眼黑虫一样,目不转睛地,看起了云山二人的去路,透着无限的惊奇与怪异。
“这二位便是李部云山?”
“一个练气初期的小家伙,感应力竟比练气后期还要敏锐?!”
“看那模样,似是生了灵识?”
“嘿,这里,还真是愈来愈有趣了!”
妩似鬼魅一般的喃喃之音,乍而一落。顷刻的沉吟与思量之后,其唇角,竟复又一咧。
笑意一闪即逝,她便就身形一动,犹如羚羊腾跃一般,往其来路疾掠了过去。
其奔行之速,赫然是比云山与李部二人,快了近乎四倍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