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侵入三楼库房的神识的主人,自然便是云山。
他虽不知那权掌柜的,为何始终不进入三楼库房,但却也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所以心中一狠,顿时就抛去了仅有的小心谨慎,猛然拔高了原先的寿元预算,敞开了肆无忌惮的饕餮之口。
这个三楼的库房,占地大约有八亩过半,放置着整整四十八个木架。每个木架之上,差不多都有两百余件宝物,合共之数,当是一万有余。
兼权熟计之下,他那弥散四方的神识之水雾,立时便层层汇聚了过来,如海罢潮,似蜂拥巢一般,转瞬便已凝炼合一,再化了虚幻针芒,翕忽疾飞了出去。
直直而驰,急急而转,最终的轨迹,赫然是如同纺车上织布的纹路一般,排布工整,井然有序。
虚幻针芒掠过第一个净木方盒之后,他心中便就生出了一抹窃喜。
正如他所想的,映虚易真神光损耗的寿元,的确是进一步缩减了。虚化一件灵物的代价,已然只有先前的三分之一了,其大致的时间度量,差不多是十天左右。
可是——
这偷生之欢欣,尚未过足一息,紧接着,他却又蓦地一惊,须眉拧极了起来。
因为第二件被他虚化之物,是一瓶骨辉玄罗丹,一般为筑基修士所用,能够淬炼人体骨骼,强化肉身力量,一瓶总共十颗,却耗去了他整整十个月的寿元。这等损耗,比之先前,又何止是乘云行泥,天壤之别?
莫名其妙的,发生此等突变,他自然是大感不快,只是,他却也聪敏之极,如此异事,不过是略有停顿,短暂地思索了一下,他便就已即时明悟了过来。
映虚易真神光的虚化作用,恐怕是能够自主判定,一件灵物的结构完整性,而催动所需之寿元,则是根据使用者与被作用物之间的,灵力等阶对比关系来确定的。
他自己是练气等阶,被虚化物亦是练气等阶,那么凭他现在的识力,确实是只需十天便可虚化之。但若被虚化物是筑基等阶的,则他现在,就必须耗去最近强化之前的识力,所对应的寿元数值,即一月之量。展而言之,若是他现在要虚化金丹等阶的灵物,就需要三月之量,元婴等阶则需一年之量。
这番道理,虽是推测所得,但他却也能肯定个七八分。
既如此,那便心中有数了,他接下来,自然是该尽量盗取筑基等阶的灵物,抑或者是出类拔萃之极的练气等阶之物。并且其中大部分,都应当是消耗性的灵符道箓、灵药丹丸诸类,只因法器灵器之属,大多都有着炼器师的独有痕迹,太容易被看出来路。
自然,这其中的所有镜器,他都不会放过,尤其是那件,位列极品灵器之阶的隆彩清水镜。
念中去了举棋不定之后,这般行事,不过数次,他便就已轻车熟路地,大幅提升了效率,直至被突然进来的权掌柜感知到,他便赫已盗了约八百之数,而且吞噬之镜器,亦达一百有余,至于寿元耗损,则将近七十载。因恐被顺藤摸瓜,以致查出真身,他才终于是果断无比地,斩灭了贪念,收回了神识。
而也是直到此时,识力入体,神魂复原,他才知道自身的情况,究竟糟糕到了何种地步!
所余寿元不足先天所持的五分之一,导致身体竟已虚弱之极,即将进入天人五衰的境地,而且三个丹田之中,均有一股空荡匮乏之感,似是一个饥得,可以吞下青山碧海的饿死鬼一般。
而体虚意乏,自然也就会金汤不固。
所以自己的这一番暴行胡为,也是不出所料的,导致沁骸芳毒与浸识隐毒,已然生长蜕变到了,接近爆发的程度,前毒盈骨,后毒满瞳,端的是棘手之极。
感应至此,虽知“一得必有一失”,乃是天道至公之象,他却也仍是忍不住地,心中一叹一慨。
好在这心乱如麻,他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乱念一收,他便蓦地睁开了双眸,望见了已然立于自己正对面的,那位俏生生的翠衣侍女。
似是兔子见了秃鹰一般,此女骤然见此,竟是当场就吓得一跳,伴着一声娇呼,双腿一蹬,立时就后退了半尺之遥。
其变忽焉,可是猛地一愣,云山却也就马上反应了过来。
“绘妍姑娘莫怪,是云山心急了,鲁莽行事,以致毒越重关,现了此等异相。”
也难怪她会这样,他的两只眼睛,此时此刻,赫然是如鬼族阴灵一般,眼仁为翠绿之色,眼白则泛泽如朽黄之米。而且裸露的体表之上,更是遍布着淡粉色的细纹,混杂着众多半透明化的伤痕豁口,竟似在水中泡了许久的腐肉一般。远远观去,他这整个人,居然是与那浮尸所化的怨灵恶鬼,相似到了极点!
“嗯?!”
“怎么回事?!”
一阵风起门开,久去不归的权掌柜的,竟突然就“闯”了进来。
然而——
猝然见得云山的异状,他的双目,却顿时就厉了起来,其色灼灼,犹如含炎之玉。
事情接二连三地,出乎意料,他自是大感恼火,于是乎——
儒目倏而生电,他便性急如风地,威严极凛地瞪向了衣袂仍飘的绘妍。
一时之间,其责备之意,居然是喷薄欲出!
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色的权老,给人的感觉,就好似运筹于帷幄之中的百料军师一般,然而今天——
怎地竟是火出无名?!
狐疑委屈齐齐一涌,绘妍的一张俏脸,登时就变得泫然欲滴了起来。
“权掌柜是错怪绘妍姑娘了。”
“一切皆因小子莽撞之故。听到解毒之法后,自感焦急,立马便开始了运功疗伤。却不料,因一时大意之故,竟是招来了此等恶果。”
见其气氛不对,云山便急忙打起了圆场,然而这话语才刚出口,他就又猛地想起了翠衣侍女之前的低吟呓语。
于是乎,随即眉头一皱,脑袋一转,眼现迟疑之际,他便隐隐生起了忿意。
“只不过——”
“似乎这内里,还存在着什么异变,不然的话,以小子的修为,可绝不至于如此。”
一旁已然压下了怒气的权掌柜,步履再续之时,突然闻此,其阴目之中,居然是隐现一丝比之先前,更浓了数分的喜色。只是其心中虽欢,然其面上,却不但是不露分毫,反倒是浓眉犹蹙,歉意丛生。
“看来多半是老夫医道不精之故,耽误了小兄弟。”
“遂古之事,毕竟是太过久远了,而那汲魂无形蚁,更是早已绝迹多时,如此——”
蓦地咬了咬牙,挣扎与肉痛之色,一闪即逝,他便就左袖一抖,抛出了凭空而现的两物。
窥得云山一手虚晃,抓住了那几样东西,并且面露疑惑,怒意暗藏,他眸中轻微尚存的质疑之色,便就顿然消散无踪了。之后歉意一收,脸色一正,他便接着说道:“此事虽然是小兄弟急于求成之故,却也终究不是老夫失诊误事的借口。储物袋中的,便是这次交易的结余之物,而那玉瓶之中,则是人品的净元寒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