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电视台,严幼微才真正觉得自己像个记者。
忙得日夜颠倒不分黑白倒是其次,关键是脑子里那根弦瞬间紧绷了起来。哪怕是下了班,她整个人依旧处于紧张的状态中,随时留意着身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任何新闻点。
大概在她进电视台一个月后的某天,正值周末,她带着爸妈和阳阳出来吃饭。他们挑了家常吃的水煮鱼店,捡了个靠窗边的桌子坐下来后,就一人翻一本菜单看着。
阳阳年纪小坐不住,坐在自己的小餐椅里几次想挣扎着出来抢身边爷爷的菜单。严幼微隔着菜单瞪了他几眼,小东西非但不怕还冲她直乐。那小圆脸一笑起来甜得要命,逗得严幼微也乐了起来。
有时候她看着阳阳就在想,到底该不该把这个事儿告诉曾子牧。可一想到孩子有可能被曾家要回去她就不寒而栗。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循法律的。有些人天生就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本事,像曾家这样财大气粗的人家,跟她一个小老百姓打个抚养权官司简直是易如反掌。别说什么她是孩子的亲妈孩子需要妈妈之类的屁话,到了法庭上,人家律师就是有本事说动法官把孩子判给父亲。
毕竟阳阳的爸爸实在太有钱,孩子在他那里能得到的物质条件肯定比在她身边好得多。
像现在他们只会坐在这种人均消费不过百的餐厅里用餐。而曾子牧吃个早餐也许都会去隔壁五星级大饭店的包间里享用一碗几千上万的鱼翅宴。人跟人本来就不能比。
她随意扭头,透过玻璃看着离这里不远的酒店大楼。夜色里整栋建筑看起来颇为厚重,而那一层层房间的玻璃里透出来的灯光,又把它妆点得像是一座发光的火箭。
那里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太高也太虚,站在那儿简直让人眼晕。从前的严幼微就总有这种感觉,就像她在曾家一样,永远没有扎根的充实感。
倒不如像现在一样,坐在一楼的餐厅用餐,双脚踩在地上,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但她没料到,就算待在一楼,有时候倒霉起来也是挡不住的。
一家人七嘴八舌点完菜后就边喝茶边等上菜。严幼微等了会儿起身去洗手间。她刚踏进洗手间的大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耳边就响起“轰”地一声巨响。
那声音很大,大到连这家餐厅所在的大楼似乎都晃了一下。因为声音来得突然,房子又晃了晃,加上洗手间的地上有水,严幼微不小心滑了一下,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她又疼又尴尬,扭曲着一张脸好半天都爬不起来。还是旁边一个女生好心,伸手扶了她一把。结果她起来之后那女生就叫了起来:“哎呀,你流血了。”
严幼微伸手一看,果然左手心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正在往外冒血。她低头看看洗手间的地面,有几块地砖裂了,她摔倒的地方正巧破得厉害,缺了一小块。可能是她摔倒的地时候按在了缺口上,手才被割破流了血。
那女生赶紧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她,两人也没多话,急匆匆走出洗手间,去外面看发生了什么。
餐厅里已经乱了一团了,大家没头苍蝇似地往大门口奔去。严幼微顾不得谢那个女生,跑回到刚才坐的桌边,看到父母正抱着阳阳一脸无助地四处张望。
他们几个不是老就是小的,根本跑不过人家。
严幼微还算镇定,过去之后先不忙着跟大家挤大门,而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同时问父亲:“爸,出什么事儿了?哪里爆炸了?”
“不清楚,是听到一声响儿,但我看这大厅好像没事儿。是不是厨房着火了?”
他们正在那儿说着,就听旁边有人大叫一声:“哎呀快看,对面星海酒店着火了!”
他这么一喊,刚才顾着逃跑的人有一些就停住了步子。大家齐齐往玻璃外看,果然看见本市极为有名的星海酒店此刻正吐着大大的火苗。
那火看上去烧在了酒店中段,微红的火舌肆虐得狂舞着,哪怕隔着一层玻璃都能感觉到强烈的火光,几乎要将整栋楼都点燃。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刚才那声巨响不是餐厅传来的,而是对面的酒店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涉及到了这里。
想明白了这点后,餐厅里疲于逃命的人都冷静了几分。大家开始比较有序地离开餐厅,有些人走到外面后甚至驻足观看了半天,同时对着酒店大楼指指点点。
严幼微头脑里那根“记者”的弦一下子绷到了最紧。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父母和阳阳带出餐厅,同时替他们拦了辆的士要他们回家,自己则决定去酒店现场看个究竟。
这么大的火势电视台势必要报道,她又就在附近,很应该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抢个第一手资料什么的。
严母扒着的士的门有些担心道:“小微,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严幼微不敢说要去现场,只是晃晃流血的手心:“妈,我手受伤了,得去医院处理一下。”
“那就上车一起去嘛。”
“不用了,医院就在附近,我走过去就行。你们别担心,赶紧把阳阳带回家。”
说完,严幼微不由分说关上的士的门,目送父母离去。然后她又回到餐厅里,问服务生要了条干帕子,胡乱包了包手心,就往星海酒店走去。
出于安全考虑,她也不敢走得太快。一边走一边还要观察附近的情况。911之后大家的安全防范意识似乎都提高了,对于这种高楼起火的现象,看热闹的明显少了许多。大概都怕大楼烧塌了砸下来会被殃及吧。
严幼微抬头看着那烧得正旺的酒店大楼,心里涌起一阵难过。这个样子少不了要死几个人了,她虽是记者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危难时刻相对于抢新闻来说,她还是更关心人的生死。
就在她慢慢走向酒店的时候,身边警车救护车消防车流水般地驶了过来。围观群众迅速散去,警方跳下车来维持起了现场,消防车架起云梯开始救人,而救护车里的医护人员则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抢救伤员。
严幼微也被拦在了警戒线外进不去。就算是记者,这种时候也不能进去添乱。她在线外徘徊了几分钟后,就见有着他们电视台标志的采访车开了过来。于是她赶紧迎了上去。
车门一开几个男人跳了下来,摄像师扛着机器在找位置,几个助理也搬着器械忙碌着。当江承宗跳下车来时,严幼微不由愣了一下。
很快对方也发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附近吃饭,你们呢,来采访吗?”
“嗯,现场直播。你别在这儿晃悠,有危险。”
严幼微想说你在这儿也同样有危险。但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一来江承宗是男人,体力和能力上都比她强。二来他是当过战地记者的人,大场面见得多了,比她有经验。最重要的是,现在要做直播,她这种菜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江承宗这种专业人士上效果才好。
可她也不想就这么离开:“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那边摄像师已经在催促了,江承宗左右看了看,指了另一个人过来,吩咐道:“再扛一台机器,跟严记者去附近医院看看,采访一下伤者。”
这个提议没人有意见。严幼微立马和摄影师一起奔赴附近最近的人民医院。离爆炸发生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陆陆续续有伤员被送来了医院。伤得重的是被私家车或是救护车送来的,有些伤得不太重的则是自己走过来的。
人民医院的急诊大厅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就像一个菜市场。只是那此起彼浮的哀嚎声听得人头皮发麻,看到那些血淋淋的身体更加让人心惊胆颤。严幼微胆子小,刚看到时真有些吃不消。
但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拿出一个记者该有的职业素养来,在不影响医护人员救治病人的同时,想尽办法采访一些轻伤患者,希望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她先坐到了一对年轻情侣的旁边,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只是擦伤,不太严重的样子。她举起手心里的伤口给他们看,又问他们哪里可以包扎。小情侣无奈看她一眼,苦笑着摇头道:“你这伤太小了,这会儿估计顾不上。”
严幼微并不是真的想要处理伤口,只不过是拿受伤这个事情打开话题罢了。小年轻一听她是怎么受的伤也来了兴致,七嘴八舌道:“我们正吃饭呢,就听砰一声巨响,整栋楼都摇起来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往外逃的时候听说好像是楼上哪个厨房煤气爆炸了,真吓人啊。”
一听他们这么说,旁边坐着的一些伤员也都凑了过来讲述今晚的惊魂一刻。人在受到极度的惊吓之后都需要一个发泄口,有人肯听他们说话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严幼微一边听着一边问问题,旁边的摄像师早就开了机器对准了受伤的市民。有人讲得太过兴奋声音就有点大,立马就有护士过来制止他们,希望他们保持安静。
严幼微赶紧向护士道歉,又觉得从这几个人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谢过他们,起身想要去别的地方再采访一下。
按照电视台的要求,这会儿能采访到医生当然是好的。但严幼微也不是不识相的,不愿意在这会儿打扰他们。
她起身后边走边看,一双眼睛敏锐地想要寻找一个新闻点。结果走出去没多远就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熟悉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的是韩宁,身上披了件男式外套,正坐在那里低头抹眼泪。而陪在她旁边的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仔细一看那男人的脸,不是曾子牧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