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想他是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向玚换了车子无数辆,换了房子无数套,却唯独没有换掉那个已经变得破旧的钱夹。
他仰起头望着他,昏暗中眸子越发的熠熠生辉,这些年,他一直张望有他的方向,已经成为了生命的姿势。
忽然很不搭调的问:“玚,你有多爱他?”
他笑起来,这一刻眼睛里没有心计,如同冬日午后金色的阳光,明朗艳丽。
“我爱他,愿为他生死。”他望着陈诺的眼睛深邃起来,带着某种蛊惑:“但我爱你,无论生死。”
陈诺单手撑起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从梦中惊醒,陈诺出了一身冷汗,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早就已经天光大亮了,可他并没有起来,而是平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回忆刚才的梦境。
一阵心酸。
谁又能知道,向玚当日所说,竟一语成谶。
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滑落。
向玘不止一次要求转出ICU,可都被专家组的医生拒绝了,他的情况越来越糟,随时都面临着死亡,医生不能、也不敢让他去冒险。
向玚每天都会站在ICU的玻璃墙外望着他,通常一站就是一整天。
ICU外格外安静,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显得特别刺耳。
陈诺只是听,并不讲话,阳光斑驳的阴影隐匿了他的表情,阴影之后只看见一张俊美的面孔上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挂断电话后他才开口,声音淡淡的:“玚,是桑琭打来的,她……怀孕了,她说再见不到你,就去把孩子做掉。”
向玚原本就不好的面色更差了,嘴角轻微抽搐两下,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留在这里守着小玘,你回去看看桑琭吧,万一她真把孩子拿掉,你所付出的努力就白费了。”
向玚很笃定:“她不会的。”
他说话时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ICU里躺着的向玘,只是隐藏在风衣口袋里的双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等不了多久了,就快结束了,一切都就要结束了。
向玘昏睡的时间越发的长了,精神也越来越不好,即使是醒着,也很少说话。几个护士在ICU里24小时不间断地照顾他。玻璃墙内的护士突然骚乱起来,隔着厚重玻璃墙的向玚似乎都能听见里面仪器发出的嗡鸣声,好多医生冲进去抢救,他也跟着往里冲,却被护士小姐急急忙忙推出来。
他站在门外,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最后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向玘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他苍白的脸上扣着氧气罩,护士小姐正在给他注射药水。
医生从里面出来,蓝色的口罩解开一边,半挂在脸上,他对向玚露出安慰的笑:“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不必太担心。”
不久向玘就醒了过来,他用余光扫到ICU外的人影,艰难移动手臂示意护士把自己扶起来,一名护士扶着他坐起来,另一名护士把病床升高,让他可以靠在上面,节省一些力气。
向玚扑到玻璃墙上,他笑不出来,却还是强迫自己笑,然后他看到向玘也露出微笑,可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在向玚的视线里却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向玚惊恐地把自己的眼睛睁到最大,却是徒劳。
直到陈诺掏出手帕拭去他的眼泪,他才发现,原来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在他极力维持那别扭笑容的时候,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淌了满面。
之后几天桑琭又打过很多通电话,不分白天夜晚,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式全都用了个遍,向玚依旧不肯与她说一句话,他早就吃透了她没有那个胆儿,况且她还想用肚子里的孩子拴住他,更不去轻易去医院拿掉孩子。
夜幕降临。
特助在向向玚汇报工作时说:“永恒集团不能清偿到期债务,无力继续经营,桑董事长的夫人江女士已经代替丈夫于北京时间今天上午10点的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宣布破产,我们也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买下了永恒的外壳,时间一到就会立刻注入新的资金。”
向玚从床上弹起来,激动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上,就直接冲出房间去拍对面的门。
陈诺显然是刚洗完澡,身上松垮垮地穿着白色浴袍,带子只在腰部被随意系成单节,手里还拿着毛巾,湿漉漉的头发软软地爬在头上,他看到向玚脸上难掩的兴奋,就知道是有了好事。
可真的是好事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被向玚一把勾住脖子,带进了怀里,“阿诺,要收网了,比我预计的整整少了五天,看来连上帝都在帮我啊!”
陈诺想开心,想像他一样可以兴奋地大喊大叫,像考了一百分得到家长奖励的孩子一样,他很努力地想要挤出一点笑容,可是却办不到。永恒集团提前五天宣布破产,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向玚,会提前五天离他而去?
向玚没有再逗留,亲自打电话让准备了私人飞机,立刻返回国内。在去机场的路上,他终于拨通了桑琭的电话:“小琭,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先不要着急,我正往机场赶,会坐最近的航班回国,你在上海等我,哪都不要去,知道吗?”
桑琭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在这个时刻,向玚的电话无意给了她巨大的安慰,让她完全忘记了责备向玚的不辞而别。
临登机前,向玚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陈诺站在机场的玻璃墙外目送他离开,猎鹰2000EX轰鸣起飞,带着向玚,去结束他的任务。
向玚抵达上海虹桥已经是凌晨四点,经历了13个小时的飞行他并没有感到疲惫,反而更加精神抖擞,从机场出来,跳上等候已久的黑色迈巴赫,直奔桑琭在上海的小公寓。
桑琭裹着毯子来给他开门,看到他那一刻,所有的伤心和委屈全部涌上心头,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竟又一下子奔涌而出,向玚把她连人和毯子一起抱起来,直接进了卧室。
“公司破产了,爸爸毕生的心血没有了,妈妈也因为伤心过度病倒了,爸爸却被困在外地,姐姐还在英国没回来,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抱着向玚哭,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
向玚拍着她的被轻声安慰:“天一亮我们就回北京看伯母,我们请最好的大夫给她看病,一定会没事的,你别再难过了。”
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看到向玚不在身边,她惊慌地跑出卧室,却在餐桌上看见已经摆好了的两杯牛奶和几片吐司面包,盘子里的煎鸡蛋还冒着袅袅的白烟,向玚就站在桌旁,伸手解开套在身上的淡粉色碎花围裙。
桑琭神使鬼差地走过去,肿得肉肉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还抬起手抚摸他生出短小胡渣的下颚,仿佛是自言自语:“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我还以为是我在做梦……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每天都会梦到这样的你……”
“别说了。”向玚拉下她的手,把她推到椅子前坐下,“快吃饭,我们还要赶飞机呢。”
桑家没有人到机场接机,大厦既倾,当然是树倒猢狲散,他们家什么都没有了,昨天新闻发布会上,母亲突然昏倒,还是秘书姐姐把母亲送到医院,垫上了费用,又给她打电话让她快回来的。
向玚的司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医院。
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桑琭双腿顿时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软就跪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没想到母亲竟然病得这样严重。
向玚把她架起来扶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才转身对秘书说:“这两天多谢你的照顾,请你跟Duke去领你垫付的住院费和报酬吧。”
秘书道了声“您客气了”后掩门出了病房。
桑母是因为突发脑溢血才昏倒的,右边的半个身子已经瘫痪不能动了,说话也十分不清晰。
向玚站在床头,心中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报应,这就是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他甚至开心到想要仰天大笑,却因为在英国生活多年,举止绅士,终究是忍住了。
“妈,你好好养病,都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桑琭哭道。
桑母点点头,又看向向玚,问:“谁……谁……”
“我叫向玚。”他迎上桑母的目光,眼神高傲不及,语速刻意放慢:“方向的向,古玉的玚。”
“妈,他是我男朋友。”桑琭含羞道:“我给你说过的人,就是他,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优秀?”
桑母微笑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对桑琭的无限怜爱。
“那我们要结婚,你同不同意?”
这次却是摇头,“仓……仓……促……”
桑琭从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就算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父母都会想办法给她够下来,向玚深知她的脾气,所以只是立在一边不说话,等待时间上演最后一击。
这会儿母亲不同意她的话,桑琭脾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很快就会结婚,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
桑母吃惊地睁大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几趟,终于不得不同意,点头说:“妈……同……意……”
桑琭扑进母亲怀里蹭着,撒娇道:“还是妈最疼我。”
“可是……”向玚缓缓开口,声音环绕在小小的病房里,低沉动听:“我们不能结婚。”
“为什么?”桑琭尖叫。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再清晰不过:“因为我们是亲兄妹。”
“什、什么?嚇!”桑琭笑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你开什么玩笑!”
他不说话,抬手击掌,门外的特助立刻推门而入,从包里拿出文件,恭敬地递与向玚,接着文件被他一抬手甩在了病床上,他弯腰与她平视,伸手逗了逗她的下巴,“自己看看吧,我的亲妹妹。”
那是一份DNA亲子鉴定的报告,桑琭颤抖着双手打开,鉴定结果是——他们俩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
向玚拍拍她苍白的笑脸,笑道:“所以孩子不能要,婚也不能结。”他直起腰,抖了抖身上的衬衣,语气轻松:“正好这里是医院,能把一切事情都解决了。Duke,你领着桑小姐过去吧。”
特助Duke恭敬称“是”后去拉桑琭的胳膊,桑琭却用力把他推到一边,扑上去揪住向玚的领口,颤抖着嘴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才离开我去美国的?是不是!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