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突然瞧见江别鹤的一张脸,似已变成青色,眼睛瞪着段贵,目光也似已变为惨青色。
江别鹤阴森森一笑,缓缓道:“一个人最好莫要多管闲事,否则活不长的。”
段贵骇得腿都软了,转身就想逃,突觉领子已被一把抓住,整个人都被拖入了车厢。
段贵牙齿咯咯打战,道:“江……江大爷,小人可……没……没有得罪你老人家,你……”
话未说完,一柄短剑已插入他胁下,直没至柄。
江别鹤一分分缓缓拔出了短剑,生怕鲜血会溅上他的衣服,短剑拔出,仍如一泓秋水,杀人也不见血。这正是足以削断“情锁”的那柄宝剑。
江别鹤长长吐出了口气,喃喃道:“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我曾到过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眼见花无缺必死而不救了。我侠义的名声,可不能为了这蠢小子而受损……你用一条命来保全我江南大侠的名声,死也不算冤枉的。”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悄悄溜下马车,转身回去。花林里恶战方急,自然没有人会发现他。
郊外无人,小鱼儿兜了个圈子,终于瞧见了那花林里纵横的剑气,接着才瞧见那辆马车。
他没有瞧见江别鹤。江别鹤莫非还留在马车里?马车为何停得这么远?
小鱼儿本无心去追究这些,只想站得远远的瞧瞧花林里的恶斗,瞧瞧花无缺剑法与众不同的变化,留作以后对付他的准备。
自然,他也想瞧瞧能和花无缺一战的人是谁。
但他突又瞧见那紧闭着的马车门,门缝里在向外流着鲜血——江别鹤莫非已死了?否则这又会是谁的血?
小鱼儿又是兴奋,又是好奇,忍不住想去瞧瞧。
他一拉开车门,就发现段贵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接着,就瞧见那双满含恐惧、满含惊惶的眼睛。而江别鹤却已不见了。
小鱼儿本也不禁一惊,怔住,但随即恍然而悟——江别鹤用心之狠毒,没有人比小鱼儿更清楚。
他也立刻就发现花无缺此刻情况之危急,铁心兰为花无缺焦急担心的神态,又不禁令他心里一阵刺痛。
突然一声长啸,直冲云霄。一道剑光,冲天飞起,花无缺踉跄后退,终于跌倒。
燕南天竟以至钝至刚之剑,将花无缺掌中至利至柔之剑震得脱手飞去。花无缺但觉气血反逆,终于不支跌倒。
但在这刹那之间,也不知为了什么,小鱼儿但觉热血冲上头顶,竟忘了他与花无缺之间的恩恩怨怨,情仇纠缠……
他竟突然忘了一切,不顾一切,竟突然飞扑过去。
燕南天长啸不已,铁剑再展。铁心兰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如飞掠来,挡在花无缺面前,大声道:“谁也不能伤他!”
铁心兰瞧见这人竟是小鱼儿,张大了嘴,惊得呆住。
燕南天目光如电,在小鱼儿身上一转,厉声道:“你是谁?竟敢来撄燕某之剑锋!”
铁心兰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道:“他就是江小鱼呀!”
燕南天失声道:“江小鱼?江小鱼就是你?”他一双眼睛,盯在小鱼儿脸上更是不肯放松。
小鱼儿也盯着他,迟疑着道:“你……你难道就是燕南天燕伯伯?”
铁心兰道:“他正是燕老前辈。”
小鱼儿像是又惊又喜,突然扑过去,抱起燕南天,道:“燕伯伯,我可真是想死你了……”
燕南天目中似有热泪盈眶,喃喃道:“江小鱼……江小鱼,燕伯伯又何尝不想你?”
铁心兰瞧见孤苦飘零的小鱼儿突然有了亲人,而且竟是名震天下的燕南天,心里当真是又惊又喜,热泪又不觉要夺眶而出。
只见燕南天突然又推开小鱼儿,沉声道:“你可知道这花无缺乃是移花宫门下?”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厉声道:“你可知道杀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宫主?”
小鱼儿身子一震,失声道:“这难道竟是真的?”
他很小的时候,虽然曾经有个神秘的人,将他带出恶人谷,告诉他这件事,他却总觉得这个人行踪太诡秘,说的话未必可信,所以他一直都没有认为移花宫真的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此刻,这话从燕南天嘴里说出来,他却不能不信了。
燕南天瞪着小鱼儿,道:“你为何要救他?”
小鱼儿道:“我……我……”
他自己也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花无缺,就算移花宫和他并无仇恨,他本来也是万万不该救花无缺的。
燕南天突将铁剑抛在地上,喝道:“你亲手杀了他吧!”
小鱼儿身子又是一震,回头去瞧花无缺。
只见花无缺竟已被燕南天剑气震得晕了过去。一朵残花,落在他脸上,鲜红的花,衬得他面色更是苍白。
小鱼儿瞧着这张苍白的脸,心里竟泛起一种难言的滋味,他也不知为了什么,竟突然大声道:“我不能杀他!”
燕南天怒道:“你为何不能杀他?你已知道他是你仇人门下,何况他又一心要杀你!”
小鱼儿道:“我……我……”
他叹了口气,突又大声道:“我已和他约定,在三个月后决一生死!所以不能让燕伯伯杀死他,更不能在他受了伤时,将他杀死。”
燕南天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好!你果然不愧为江小鱼,果然不愧为我那江二弟的儿子……二弟呀二弟,你有子如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他欢乐的笑声,突又变得无限悲怆。
小鱼儿但觉胸中热血奔腾,突地跪下,嘶声道:“燕伯伯,我发誓今后再也不会丢我爹爹的人了!”
燕南天抚着他的肩头,黯然道:“你可是自觉以前所作所为,有些对不起他?”
小鱼儿低垂着头,哽咽道:“我……”
燕南天道:“你用不着难受,更用不着自责,无论谁生长在你那种环境中,都要比你坏得多。何况,据我所知,你用的手段或有不对,却根本未做什么坏事。”
燕南天又大笑道:“燕南天能见到江枫有你这样的儿子,正也是毕生之快事!”
他笑声中带着泪痕,显见得心里又是快乐,又是酸楚。铁心兰瞧着他们真情流露,不觉低下了头,眼泪一连串落在地上。
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悲欢交集,难以自处?小鱼儿的痛苦还有燕南天了解安慰,她的痛苦又有谁知道?
她死也不能让花无缺杀死小鱼儿,但小鱼儿若是杀死花无缺,她也会难受得很,她只望两人能好好相处。
谁知道他们竟偏偏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仇恨显然谁也化解不开,眼见着他们必有一人,要死在另一人手下,否则这仇恨永远也不能终止。
更令她伤心的是,为了小鱼儿,她不惜牺牲一切,而小鱼儿却似连瞧都不屑再瞧她一眼。
这时燕南天已将小鱼儿拉到花树下坐下,忽然道:“你可知道屠娇娇和李大嘴等人,已离开了恶人谷?”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闪动,道:“你莫非已见过他们?”
小鱼儿点了点头,忽又笑道:“燕伯伯,你饶了他们好么?”
燕南天怒道:“我怎能饶了他们!”
小鱼儿道:“他们虽然想害你老人家,但终究没有害着。何况,他们到底将我养大了,更何况他们早已改过。”
燕南天想了想,叹道:“为了你,只要他们此后真的不再为恶,我就饶了他们!”
小鱼儿大喜道:“他们听见这消息,简直要高兴死了,以后哪里还会害人?”
燕南天瞧了铁心兰一眼,微微笑道:“你现在也该过去和那位姑娘说话了吧?我也不能老是霸占住你。”
小鱼儿脸沉下来,道:“我不认得那位姑娘,简直连见都未见过。”
铁心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痛哭着奔向小鱼儿,但还未到小鱼儿面前,突又转过身子,拂面狂奔而去。
小鱼儿咬紧牙关,也不去拉她。
燕南天瞧着铁心兰奔远,又回头瞧着小鱼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我可真弄不清。”
小鱼儿也似呆住了,久久不说话。
燕南天仔细瞧了他两眼,突然长身而起,笑道:“你是要自己闯闯,还是要跟着我?”
小鱼儿这才回过神来,展颜笑道:“跟着燕伯伯虽然再好也没有,但别人瞧见燕伯伯就逃,我老是没事做,也没什么意思。”
燕南天大笑道:“你果然有志气!”
小鱼儿道:“但我却又想和燕伯伯多聊聊……”
燕南天道:“明日此刻,我还在这里等你,现在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做,已该走了!”他微笑着拍了拍小鱼儿的肩头,拾起铁剑,一掠而去,转眼已无踪影。
小鱼儿倒未想到他说走就走,他竟未留意燕南天所去的方向,是和铁心兰一路的。
他轻轻拾起了花无缺面上的落花,握起花无缺的手掌,暗暗将一股真气自他掌心传过去。
过了半晌,花无缺一跃而起,目光茫然四转,瞧见小鱼儿,吃惊道:“你怎会在这里?”
小鱼儿微笑瞧着他,也不说话,听他说话的语声,小鱼儿已知道他方才真气骤然被激反逆,因而晕迷,但究竟功力深厚,并未受着内伤。
花无缺想了想,道:“你救了我?”
小鱼儿还是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