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毒蛇女把她要出国的消息告诉我时,我是彻底惊呆了。
“林季阳怎么办?”
“我有义务为他安排以后的人生吗?”
我无话可说,她清冷的目光令我战栗,我觉得她变了,不再笑容满面,不再阳光明媚,有的只是深藏在心里一角的那浓浓的伤情。
“你为什么不跟我提起在B县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像心里的一道缺口,总是让人不忍再提起。”我说。
她歪头看着我,我知道,毒蛇女的那道缺口就是她的母亲。她爱她,也恨她,她把这种情感完全发泄在林季阳身上,可最终她依然无法释然,在心里的,始终是一道无法弥补的缺口。
“你有什么打算?”她说。
“不知道,或许找个稳定的工作,或许不久以后找个疼爱自己的人,无论富贵与贫穷,无论健康与疾病,我们都要在一起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真好,”她说,手里的指甲戳不断摩挲着脚趾甲,我才发现她脚趾上那5个原本笑着的脸也被涂上了点点“黑色的眼泪”。
我把旅店老板娘送我的护身符从身上取下来,放到她的手里,“听说这东西是辟邪,保平安的,你带上吧。”
她笑。直到她走的那天,我从我的枕边又发现了那个护身符。上飞机前,毒蛇女给我发了条短信,她说:我有理由相信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那个护身符,你比我更需要它。加油快乐!
我突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楚,她比我更坚强!
从B县回来,我一直连续性失眠,整个人被掏空一般,在宿舍的小床上躺了3天3夜,直至宿舍管理员来敲我的门,通知我两天内必须搬离宿舍。我顶着一头乱发拨通了别墅里的电话。苏谨朋的声音如冬日里的阳光照入我心,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
“你好吗?”他说。
我举着手机听筒,嘴唇颤抖,半天发不出声来。
“不好?”
“嗯,有点儿不好。”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见一面好吗?”沉了片刻,我说。事实上,我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提出这种请求,打电话本来是要找穿套装的女人谈房子的事,可是听到苏谨朋的声音让我突然萌生出倾诉的欲望。我想,我是太孤独了。何谓孤独?明明思念一个人,而他却不在你的身边。
我们约在别墅见面,苏谨朋开门的那一刹那,阳光照在他洁白的牙齿上,我差一点就把他当成我心里的那个人,走近时,瞬间的失望感涌上心头。我甚至在想,如果就与他保持在那个距离该多好,那么,他就是我的心上人。多日后,我把这一想法讲给马莉院长听时,她用那双苍老的手抚着我的头对我说:“傻孩子,你以为想他就能变成他了吗?”我不说话,如果可以,我真愿意把自己变成他,沿着他的足迹,走他走过的每一条小路,模仿他的神情,做他习惯做过的每一个动作。可惜,我变不成他,即使把他的生活复制翻版,我也变不成他。对此,我沮丧极了。
“进来坐吧。”仿若男主人,苏谨朋把我请进别墅里。
老实说,有时,我是怕踏进这座房子的,这里有太多太多挥之不去的记忆,这里的每一处都散发着我所熟悉的气味,这些气味搅乱了我的心绪,让我的眼泪再次翻涌上眼底。我用右手使劲捏了下自己的大腿,无奈地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眸如水晶般透明清亮。莫名的,我从他的眼里竟读出了那熟悉的,遮挡不住的哀伤。我们离得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轻微的鼻息,于是我闭上眼睛,我们接吻了。是那种温柔的,长久的吻。
分开时,我们都有些尴尬,苏谨朋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到沙发上。我抚着通红的脸颊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他又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这一次,他的眼里充满爱怜。
“你像极了一个人。”我突然开口说。
“是谁?”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你爱他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
“看着我,”他把我的脸轻轻扶起,“我们哪里相像?”
“眼睛。”我说,“具体说是眼睛里流露出的那抹哀伤。”
他用手轻抚了下我的额头,“你知道吗?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我抬起头接触到他炙热的眼光,又赶忙把头低了下来,我不敢看他,那里面有一种我无法琢磨的情愫。
“但是我现在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时候,但,你的样子,你的名字都一直留在了这里。”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和眼睛。
“你想做什么?”我说。
他笑着耸了耸肩,“你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
“对。可以吗?”
苏谨朋的话在我心里搅起了惊涛骇浪,我为什么会让他吻我呢?在那一刹那,他已经不是他,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陪我一起成长,一起笑闹,陪我一起走过千万个风霜雨雪日子的男人。我们相拥着,我不想让他离开,如果可以,真想把他嵌入我的身体,我们永不分离。毒蛇女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有时候幸福就如一张薄纸,被风轻轻一吹便飞了。我不否认,和他嘴唇相啄的那一刻,我是幸福的,云在飘,越来越高,我知道天堂正在不远处。可幸福毕竟短暂,当我终于清醒过来时,他还是苏谨朋,他不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任何人。
“也许我该走了。”我说。
“为什么走?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那你离开好吗?”我用力望着他,才想到今天来的重点其实是想收回我的房子。
“嗯?你说什么?”
“我说,你离开,你们离开。”
“我们?”
“对,你和穿套装的女人。”
他看着我,眼神悲痛而决绝,“哦,我差点儿忘记了,我现在还是被别人包养的‘小白脸’。”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收回我的房子。我想念这里,也需要这里。”
他重坐回沙发上,双手在茶几底下摸索一阵,找出一包香烟,用右手抽出一根,点上,“等她回来吧。”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等待他的几个月是如此,等待穿套装女人的几个小时亦是如此。我和苏谨朋开始保持长时间的沉默,窗外的树影宛如层层叠叠的黑色剪纸,遮挡了半扇玻璃窗。我望着那些沙沙作响的摇曳着的剪影,想象着苏谨朋和穿套装女人在这里居住的每一个温暖瞬间。她是否也会煮咖啡给他喝,也会把咖啡端到他的面前,哄孩子般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念大段大段的外国小说,又或者什么都不说时,只是紧紧相偎着与电影里的人物或喜或悲。他们会那样吗?
是隔壁别墅里的菲佣辱骂贵族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来的时候,我见到了贵族犬,它的身材变得格外臃肿,走起路来像个摇摆着的笨鸭子,大概快生了吧。见到我时,它依然趾高气扬地冲我吼了两嗓子,我笑着冲它打了招呼,“嘿,你好吗?小家伙。”它终于不叫了,扭头走的时候依然使自己尽量保持高贵家族的风范。
“嘿,听我说,你必须把这些吃了,这是你的主人吩咐的,不要连累我了,你这只野狗。Shit!”
她在吼,它在叫。我在想,如果它的主人在它的身边,它应该会比较幸福一些吧。
“这是隔壁每天的协奏曲。”苏谨朋对我说。
我笑,“我知道。”
“那是只贵族犬,不错的品种。”
“嗯,我知道。”
“只是它的主人野蛮了些,把它当成了野狗。”
“不,你搞错了,那个不是它的主人。她只是那幢别墅的佣人,贵族犬真正的主人是一名演员,平日里很少在家。”
“哦,原来是这样,那还不如不养它,养了它又不照顾它,这本身就是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是吗?”
“是。”我突然有些厌烦,不想和他再交谈下去。
窗外开始安静些的时候穿套装的女人回来了。
“嘿,快让我看看,这是谁?我们漂亮的小房东啊。”
“你好。”我说。
“告诉我,宝贝儿,你等了很久吗?”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苏谨朋,“没有,”我说,“我也刚来不久。”
“那就好,怎么?是想好了,来跟我续约的吗?”
“不,恰恰相反,我想结束我们的租约。”我尽量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说得干净利落。
“当然,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但,宝贝儿,听我说,你的这一决定真让我伤心。”
我歪歪头,尽量表现得坚定一些,“请您原谅吧。”
苏谨朋坐在沙发上低头把玩着打火机,始终未发一言。穿套装的女人横过腿来坐到他的右腿上,“喂,小哥,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他浅浅地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耸了耸肩膀。
“我们的合约明天到期,正好两个月。”穿套装的女人抬头对我说。
“我正想明天搬回来。”
“我说过,宝贝儿,租金可以再涨一些,一切由你定。”
我摊开十指摆了摆。
“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那我还有什么好说呢,祝福你吧,宝贝儿。”
“谢谢,也祝你幸福。”说这些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苏谨朋,此时的他再不是我心上的那个人,他冷漠的眼神既遥远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