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九年,癸卯年,乡试秋闱之年,本来这和许正阳没有半点关系,他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但许广却要他和兄长许楠在七月底一同赴杭州,为的是见见世面,多认识几个本省的才子。
大运河上,许正阳和一群秀才学子坐着一艘船舫前往省府杭州。
“建林兄,这就是你们新昌小神童?”徐锡麟看着小伙子般健壮的许正阳,有些不大相信。
这徐锡麟可是绍兴府的一大名人,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就已经是绍兴府学堂副监督,深得绍兴知府赏识。
“伯荪,这正是小弟文彬。小弟从小就食药补之物,按西洋那个说法,身体发育比常人要快,再加上又习武,所以虽然才六岁,看起来却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许楠笑道。
“听闻佛儿兄弟不足半岁即能说话走路,如今又是读书破万卷,这次去杭州,也是要去参加秋闱搏功名么?”徐锡麟对许正阳笑道。
徐锡麟其人,历史上大名鼎鼎,是个很有才华又非常爱国的革命志士。
看着英气勃勃的徐锡麟,许正阳很有好感,但一想到四年后他就因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化身烈士,心中就有种刺痛感。
这是一位真正的爱国志士,他是革命志士中的菁华,有才华、有才干,意志坚定,信仰执著,他的牺牲,是国家的重大损失。
许正阳心中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要让徐锡麟活着看到革命成功,并参与新中国的建设,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
“功名?小弟对功名的理解恐怕与徐兄的看法不同。”许正阳答道。
徐锡麟见许正阳目光先是一黯,然后又明亮起来,不知为何,但听到许正阳这话,就来了兴趣,想听听这位名传绍兴府的神童的高见。
“哦,不知佛儿兄弟有何高见,愚兄洗耳恭听。”
“高见说不上,愚见有一些,既然徐兄洗耳恭听,那小弟也不客气了。”许正阳抱拳说道。
许正阳这言语举止逗得许楠也笑了,这位弟弟,常有惊世之言,他是见得多了。
就比如说许楠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没有结婚成家,其中就跟许正阳有太大的关系。
许正阳对许楠和许广夫妇说,读书人念书最耗精气,过早结婚,精气在双重损耗之下,最易伤身,等考取举人之后,身体长结实了再娶妻生子,优生优育,那样对后代比较好。
“功名功名,小弟认为,做的事有益于国家和人民方为功,能让后世铭记不忘方为名。这科举,不过是朝廷为维系其统治笼络天下学子士人的手段而已,考上了举人进士,只是有了做官的敲门砖而已,只有在为官任上,做出强国富民、安靖地方的功绩来,方可称为功名。”许正阳侃侃谈道。
徐锡麟听罢,抚掌赞道:“善,大善。”
徐锡麟对许楠道:“令弟有如此识见,神童之名不虚矣。”
许正阳拱手道:“徐兄过奖了。依小弟看,在如今这个年代,即便做了官,也不一定能做出什么功绩来,但这官儿却又是不能不做。”
“哦,那是为何?”许楠和徐锡麟异口同声问道。
“朝廷腐朽无能,官场风气贪污腐败,这在目前已是公认的事实。若有志为国为民之士洁身自好不做官,让那些无能庸俗之辈尸位素餐,岂非对国家和老百姓伤害更大。”许正阳笑道。
“哼,许神童,你才多大,连个童生都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儿,居然在此诽谤朝廷,真的是无君无父,胆大狂妄。”
一个尖刻的声音传入耳中,许正阳循声看去,一个身材短小肥胖,年龄大概有三十多岁的人正看向他这里,看其打扮,却是一位秀才。
许正阳微微皱眉,并非因为被骂,而是觉得江浙沿海之地,风气开放,受欧美文化影响又较早,怎么还会有这等读书人。
那人眼力却是非常好,竟然将许正阳皱眉的表情都看到了眼里,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狗不理神童,你不在家呆着,居然跑出来妄议朝廷,难道你不想睡觉了。”
四周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哄笑声,这众人是看着许楠和徐锡麟在此,顾忌他们的面子,死死压制了声音。
“这是哪个棒槌?”许正阳压着心头火气,看着那人低声问哥哥许楠。
“那人是余姚的赵廷举,也是此次去参加乡试的秀才,为人比较傲气。”徐锡麟看了赵廷举一眼,对许正阳说道。
“原来是赵秀才相公啊,久仰久仰。”许正阳对赵廷举拱拱手。
“赵相公不知,小可睡觉之前是要先啃一根猪骨头的。小可正到处找骨头呢,没有想到赵相公就出现了。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相公来得正好。请问赵相公,这猪骨头啃是不啃呢?”许正阳对赵廷举笑嘻嘻的说道。
哄笑声再一次响起,比先时要大多了,对于赵廷举,其他人可就没什么顾忌了。
“你……”,赵廷举本来体型像猪一样肥胖,又被人当众拐弯抹角的骂作是猪,当即气得满脸通红。
读书人最爱面子,赵廷举本是余姚一个小破落地主家庭出身,胸襟并不宽广,如今考取秀才,把面子看得尤其重,如今出言不逊反遭侮骂,岂能不找回场子。
“听闻许少爷号称神童,半岁即能言,一岁即识字,如今更是读书破万卷。赵某才疏学浅,愚昧不堪,还请许神童赐教何为三纲五常。”赵廷举大声道。
“多谢赵相公夸奖,小可承受了。至于三纲五常,相公难道真的不知?”许正阳拱拱手道。
许正阳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让众人窃笑起来。
“请许神童赐教。”赵廷举一副谦虚求教的样子。
许正阳知道赵廷举是想在纲常上面批驳自己,他又如何能让赵廷举如意。
“唉,赵相公已是秀才之身,居然不知三纲五常为何,此事大家切勿外传。赵相公如果因此被剥夺了功名那还是小事,要是传将出去,岂不有损提携于他的大令、明府和学政大人的令名。赵相公此次秋闱之后,当速回府好好研习三纲五常,切莫因此而让师长难堪。”许正阳高声言道。
船上顿时哄笑声一片,赵廷举辱人不成反被人辱,虽然气得嘴唇直哆嗦,但也知道自己口舌上远非许正阳对手,其家世更更不能和许家相比,便冷哼了一声,忍着满腔怒气,挤出人群,走到船的另一头去了。
许楠见那赵廷举跑了,也笑了笑,然后正色对许正阳道:“小弟,这世上看你不顺眼和你看不顺眼之人皆有,何必与他们做口舌之争,言多必失,除了能逞口舌之快,让人觉得轻佻之外,其实并不能让你得到什么益处。不如谨言慎行,静养神气。”
“是,大哥,小弟知道了。”许楠最后这句话其实暗合道家养生修行之道,许正阳都不得不佩服。
徐锡麟笑道对许正阳道:“文彬,这三纲五常,源于孔圣,乃我儒家之根源。我倒是想真的听听你是怎样理解这三纲五常的。”
许正阳对徐锡麟倒是非常敬重,听得徐锡麟这么一问,端正了身子,开口言道:“三纲为: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爱之仁,正之义,君之礼,哲思智,情同信,此之谓五常。”
徐锡麟听了后感觉许正阳这话好像在哪听过或见到过,苦思了半天,他抬头对许正阳笑骂道:“你这个小神童,真是刁钻狡猾,居然把封神演义上面的话拿来搪塞我。还我我看过这本书,要不然说出去就让人给笑话了。”
许正阳对徐锡麟的博闻广记也是钦佩,他正色道:“徐大哥,许仲琳的这话也是我的三纲五常的看法。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约束当是双方皆有,这样才能符合阴阳平衡之道。小至一家一户,大至一省一国,皆当如此。”
许正阳话语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只是点到为止,但徐锡麟何等聪明之人,岂能闻弦歌而不知雅意。
徐锡麟对许楠道:“建林兄,文彬小弟可是有趣得很啊。”
许楠点头笑了笑,道:“小弟自幼在家习文练武,未出过门,不懂人情世故,今天倒是让伯荪你们见笑了。”
“哦,想不到文彬小老弟还是文武双全,等到了杭州下了船,我们切磋切磋。”这徐锡麟也是个会功夫的,听到许正阳也会功夫,就来劲了。
许正阳朝徐锡麟扬了扬拳头,挑衅道:“不知道徐大哥有多少年没哭鼻子子?”
徐锡麟笑道:“是么,那到了杭州你可得好好使出你的真本事来让我哭鼻子,别到时候反倒是你先哭鼻子了。”
“想让我哭鼻子,除非这天永远都是这副阴云密布的样子。”许正阳看着远处的天空,看这天气,多半要下暴雨了。
“这阴沉沉、黑黯黯的天气,让人窒息,确实很讨厌,不过等暴雨过后,这天地就会很干净了,就会是晴天了。”徐锡麟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天空,眼中锐光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