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客栈的附近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家农户,他们大多以务农、打猎为生。
农户们手头紧得很,不可能常到客栈去洒金,商旅们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断不会长住于此,常来客栈真正常来的客人恐怕就只有小泥巴和董大少了。以往,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到客栈里喝酒,有时会从早上一直喝到深夜,总要喝得找不到回家的路才肯罢休,于是干脆就在客栈里过夜了。
董大少的面前又多了两个空坛子,小泥巴却仍未回来,客栈里的一干人终于还是没能打破沉寂。同桌的少年本想和身旁的大姑娘热络一些,怎奈她却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地瞟向董大少,这令他颇有醋意,有时也会恶狠狠地瞪着董大少。
董大少终于明白,环境对一个人的食欲影响有多大,他再也不肯多呆一刻,于是打个呵欠,径自上楼去了。
客房不算大,却也整洁,而且有一张大得超乎想象的床,它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
董大少就安安稳稳地躺在床头。他每次都是如此,而小泥巴却只喜欢睡在床尾,于是他的脸就对着小泥巴的脚,小泥巴的脸也对着他的脚。
董大少是个很安静的人,睡觉也是,而小泥巴却不仅打鼾,说梦话,有时甚至还会梦游。董大少对此毫无办法,他只得祈祷小泥巴半夜里千万不要再把他当做村头张猎户家的小丫头,咬他的脚趾头就好了。
然而现在,也不知道小泥巴跑到哪里疯去了。董大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竟难以入眠。他忽然间明白,小泥巴的鼾声和梦语不知不觉已成为他最好的催眠曲。
一个人若是睡不着,就一定会胡思乱想;一个人越是胡思乱想,就越睡不着——这便是失眠者无法摆脱的魔咒。
董大少不会胡思乱想,他只会想起一个人——一个叫香浓的女人——一个曾被他唤作“妻”的女人。
香浓长得实在称不上不漂亮,但也不丑;不够聪慧,但也不笨;不善言辞,但也不讷——她就是那种掉进人堆儿里,你便再也找不出来的女人。但是,请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的存在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们或显于表面,或隐于心灵深处,你看不到,不是因为他们平庸,而是因为你不够敏锐。香浓能被董大少从浩浩的人海之中“捞”了出来,足见她的与众不同,毕竟,董大少也是个眼光挑剔的人。
那么,香浓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呢?鉴于人格分析学不是笔者的专长,我只能列举出几条比较肤浅的看法:
第一,香浓是个很大度的人。说实话用“大度”一词来形容女士,这种事儿我不常做,虽然觉得有些憋足,但确实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了。总的来说,她面对我们的种种不是,总能够心平气和,而且原谅别人就像原谅自己一样轻松。所以,在她面前,你可以拆下身上的全部枷锁,畅所欲言,从不必担心哪一句话会触犯到她。同时,她也是个优秀的倾听者,纯得就如同空气,很容易就感染上你的情绪——你谈得高兴时,她也跟着拍手;你说到伤心处,他也随之落泪。
尤其是当你陷入困境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去找她,向她倾诉你的诸多不幸——尽管你也知道,她从来都帮不上什么。
第二,香浓是个很优秀的“厨娘”,她能烧的出一手好菜。也许你对此不以为意,以为会烧菜的女人不计其数,能烧好的也着实不少。你若这样想,我只能说,你的品位还有待提升。香浓的不同之处在于,别人烧菜用的是手,香浓烧菜用的是“心”——用手烧出的菜再香也只能香于口腹,而用“心”烧出的菜却能香入心脾。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用“心”呢?一般来说,女人只会对她们喜欢的人或物才会用“心”——用董大少的话说,“当她的手触碰到锅勺时,就如同触碰到心爱的珠宝一样有感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痴情。说到痴情,你可能会想到这样一个情景:一位女士近乎疯狂地去追求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在她的背后是一段轰轰烈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故事的名字就叫做“至死不渝”。这过,如果你的感情还没有麻木,相信你也不会吝样的故事你已不止一次的读惜你的眼泪。但是,这里我要说的,并非以上那个堪称经典的桥段,而是另外一番场景:故事发生在一段曲折的旅途上,一位喜欢标新立异的男士选择了一条看起来并不像路的路,引来了无数既可爱又漂亮的追随者们。当然我们的女主人公也在其列,你也不必责怪她的盲从,毕竟人们的审美观点都是惊人的相似。
开始的时候路总是又宽又广,追随者们自然是争先恐后,各尽所能,极尽表演炫耀之能事。我们的女主角却默默地低着头,悄悄地用步子丈量着脚下土地——哎!可怜的孩子,她总是这样,每每关键的时候,她就显得毫无办法。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路越走越窄,荆棘却越来越多。追随者们开始动摇了,已经有人打算放弃了……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根独木桥前,就是那种又糙又长,年久失修,下面洪水泛滥,一掉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的独木桥。那位有些偏执的男士完全听不进去众人的劝阻,一门心思地想到河的对岸去,于是他勇敢地上了桥。
追随者们遇到了难题,你说是跟还是不跟?
——谁跟谁是小狗!她们难得达成了共识,真是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真到要劲儿的时候,还得是安全第一。临了,一干人等终于打道回府。
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追逐赛难道就这样结束?
别着急,请往桥上看,那个摇摇晃晃、弱不禁风的身影是谁?——香浓?!没错,正是她,我为她过人的勇气而感到由衷的骄傲。但是,我也不得不为她担心:她遇到了一点麻烦,这根又湿又滑的木头对她构成了不小的挑战,尤其是下面的汹涌的水流,仿佛时刻都准备着把她给带走。冰冷水花渐到了她的脚上,她觉得桥好像在颤抖,而事实上,她的腿比桥抖得还厉害。“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她心里狂喊,嘴里却吓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人在坠入死亡之前会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香浓之前是什么也没有想的,因为她当时已经彻底地晕死过去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她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什么都有,有一张青草铺成的床,有她想去的地方,还有她想见的人——董大少正微笑地望着她……
……董大少的成名只在一夜之间。那一夜,他凭借迅猛有力的腿法,踢倒了京城里号称“不倒翁”的摔跤好手,八十万禁军总教头巴布尔赫;接着又跑到衙门口,踢折了号称“金刚铁腿”的恶捕头李三的一条铁腿;最后如约赶至城外,与“富乞丐”只斗七八个回合,就把他整个人从江湖上踢得没了踪影,还顺带接收了他的一幢豪宅。
这样的“登场”堪称完美,当时的董大少也不过二十三四,却瞬时成为了京城一带家喻户晓的大人物。然而,成功并不代表成熟,名利来的太快对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尽管他读过很多的书,尽管他充满了自信,尽管他一再地提醒自己“满招损,谦受益”,但他还是能找到恰当的借口来放纵自己——难道还会有比欺骗自己更轻松,更有趣的事儿吗?
——他酗酒是因为他空虚;
——他赌钱是因为他无聊;
——他找女人是因为他寂寞;
——他不停地和人打架是因为他需要对手。
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也停不下来了……
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香浓好像看不到——她真的看不到吗?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爱他,甚至是崇拜他。她也会花上一下午的时间为他准备一桌子丰盛的晚餐,静静地等着他回来,直到满桌的菜都凉透了,直到她依在椅子上睡熟了。
董大少娶了香浓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能不是他有多爱她,而是他根本离不开她。也许他也曾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但那只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感受罢了,他已经“醉”得不能再思考。
女人结了婚之后大多会变得自私一点,董大少应该庆幸,香浓一次次地宽恕了他的不忠,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香浓碰到了他的一个情人,那是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就站在门口,说她要找董大少,声音很甜很甜。香浓呆立在那儿,完全不知所措——她本该生气的,并且叫她马上滚蛋。
可是,她说不出比“他不在。”更为激烈的言语了。
“请问,你是谁?”声音甜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我——”香浓讷讷地说道,“叫香浓……”
“哦……你是大少的……?”
“——我姓董!”香浓抢道。
她甚至没敢对这个女人说出她是他的妻子,就慌慌张张地掩上了门,门外的那位一定还以为她是董大少的妹妹吧……
香浓第一次真正的见到了董大少的情人,她确实比自己漂亮漂亮一百倍,温柔一万倍,她那点儿可怜的自信瞬间就被这个女人无情地摧毁了。她可以不吃醋(她真的可以吗?),却不能不自卑。整整三个晚上,她都偷偷地躲在厨房里掉眼泪,她的丈夫却根本没发现她红肿的双眼,直到……
直到第四天,她不见了。董大少呢?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太了解女人了,女人和孩子都是一样的,她们负气出走比吃饭还容易,但回来得更容易。他几乎可以肯定,不出三日,就又能在厨房里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了……
然而,三日过去了,厨房里平静如初。
……十日过去了,地上的蔬菜开始发霉。
……半个月过去了,炉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灰。
董大少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去找她回来,只要能见到她,他就有办法把她哄回来,他有这样的把握。
然而,他到过她的娘家,到过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甚至到过她对他讲过的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却始终不见她的踪影。他也花了很多银子请官府的人帮忙,却始终得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仿佛她这个人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失掉了。
董大少急疯了,他这才发现他有多么需要她,多么爱她;他也终于明白了,其实,他一直都不了解妻子——一个痴情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她(他)若决定爱你,任谁也赶不走她(他);她(他)若决定离开,任谁也找不到她(他),董大少不能,别人更不能。
夜已深得难辨五指,董大少躺在床上仍未合眼。他的眼角闪着光,黑暗中仿佛天上的星星,他一遍遍地想,见到她该如何说,如何请求她的原谅。每想一遍,眼里的星星就闪一下,随后他又马上推翻了先前的方案,星星也坠落下来,消失不见了。或许,她根本就不会原谅他,说不定一眨眼就又不见了,如果这样的话,他一见到她,或许就应该死死地抱住她,再也不让她逃掉……
董大少已想得痴了,甚至都不知道隔壁的房间何时住进来了人。直到他听到窗外一声惊悚的呼叫,有点儿刺耳,尤其在这个沉寂了夜晚,就更显得慑人心魄。
董大少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弹起来,他的第一个反映便是,小泥巴还没有回来。他心里不住地狂喊:“不要有事,不要有事……”甚至来不及穿上衣服就冲了出去。
冷风在耳边嗖嗖而过,雪打在脸上有点儿凉,董大少机械地向声音的来处跑去。“应该是在马厩那边。马厩?马厩……不,他没骑马!”董大少心里飞转,脚也是。
他已看到前方马厩旁微弱的一点火光,有点昏暗,好像是灯笼发出的。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他看到有个人影跌坐在雪里,很瘦小……
“很瘦小?”董大少的心像针刺一样猛的一阵收缩,走近一点——白色的裘皮大衣,再进一点——白色的皮帽子,棕色的围巾——不是小泥巴!?不是……
先前同席的大姑娘赫然跌坐在马厩旁,手提式的灯笼掉在雪里,眼看就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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