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来到茶馆的时候，方志信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手里把玩着一只青花瓷杯，低着头，样子慵懒舒适，一束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芒。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警惕的神情。看到是她，那双桃花眼转瞬间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韩羽失笑，这个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这样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不当演员真是浪费了这副天生的好演技。
方志信给了韩羽一个眼神，示意她坐下。
然后找来服务员，再上一壶茶。
透过氤氲升起的白气，韩羽定下心神，不知道方志信又要和她说些什么。
“你要和我说什么？”韩羽直奔主题。
方志信低头摆弄着茶炉，拿起茶壶往韩羽面前的杯子里倒上一杯茶，一片茶叶飘在杯子中央，茶香扑鼻而来。升腾起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放下茶壶，方志信的手指随意在桌上扣着。
慵懒地靠在背后的沙发上，“我看你现在很急的样子，这样不好。来，先喝杯茶定定神，然后我再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韩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方志信挑挑眉，“怎么，怕我在茶里下药吗？哦，我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的，放心吧。”
“方志信，我凭什么相信你？”韩羽反问。
方志信也不怒，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他看着韩羽，半响才道：“韩羽，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真的是太像了。你看，你不相信别人，而我，也不相信别人。我们两个，真的很相配！”
韩羽看着他，并没有动怒，出乎意料的笑笑，“方志信，一直以来，你都在找一个同类，和你一样，自私、冷酷、不相信人，你以为我和你是一样的，所以你一直抓着我不放。可是我今天只想告诉你，我们不一样，我是自私、冷酷，不相信人，而那只是我在人前，在职场中的样子，就算我真的自私、冷酷，可是我仍然有信任的人，我愿意对别人交付自己的真心。可是你呢？你敢说你交付过自己的真心吗？”韩羽说的很平静，却仍旧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
从头到尾，方志信都饶有兴致的听着韩羽的话，虽然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有什么效果，但她还是看到他隐在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韩羽，你觉得你的这些话对我会有什么影响吗？我虽然很喜欢你，但你并不能影响我。不过还是很高兴，你能这么了解我。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进入今天的主题了，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约了人在这里谈事情。”
韩羽也笑笑，“好啊，那就抓紧时间吧。”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你姐姐的亲生母亲是谁吧！我就不绕弯子了，顾莫的母亲，周丽琴女士，就是你父亲，韩明生的前妻。”
韩羽手中的杯子脱落，直直砸在桌面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很吃惊是不是？其实我也很吃惊。玩玩没想到，顾氏总裁夫人，竟然和一个乡野山夫有过一段婚姻。这一定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呵！”
“你，你胡说——”韩羽思索了半响，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呵！韩羽，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编造出这样一件事呢！我有什么好处呢！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三十年前，18岁的周丽琴下乡，在小山村里，遇到你的父亲韩明生。韩明生看上周丽琴的美色，强奸了周丽琴，还威胁周丽琴不许声张。那个时候民风淳朴，这样的事必定是不能为人接受的。后来周丽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知道怎么办，被迫嫁给了韩明生。那个时候，周丽琴和顾行之原本是一对儿的，周丽琴嫁人，顾行之就一直单身。婚后，韩明生对周丽琴并不好，时常对她拳脚相加，这些事，你应该听说过的，就算没有听说过，你父亲的本性你也应该了解的。”
是的，韩明生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和顾莫，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后来，韩明生对周丽琴一直不好。他甚至，让周丽琴去做他对你亲生母亲做过的事情。”
她母亲做过的事情！从方志信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从中释怀，要怎么释怀呢！她感觉自己被巨大的黑暗包围着，几欲窒息。
“她也被那个禽兽害过吗？”韩羽喃喃。
“不过，周丽琴逃出来了。她比你母亲，要幸运。事情就是这样的，后来顾行之想方设法把她之前的一切都抹掉了。但是伤害却一直都在，你应该了解那种恨，可想而知，周丽琴对韩明生有多恨。”
“是啊，我了解，这辈子，我最恨的人，竟然是这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还好，他死了。”
方志信越过桌面，抓住韩羽放在桌面上，早已经青筋暴起的手。“韩羽，镇定一点，你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了解你的痛苦，我们一起联手，把那些带给我们伤害的人，都打败。”
韩羽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浑身颤抖着，“可是，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来看姐姐。不来看也就算了，为什么，姐姐走了，她都不来！姐姐是她的亲生女儿呀，她怎么可以这样狠心，这样狠心……”
“她是因为太恨韩明生，所以才会这样的。你现在知道了，觉得她会接受你，韩明生的女儿，做她的儿媳妇吗？你和韩明生这样像，她看到你，难保不会想起那些往事。这样，真是徒增折磨呀！”方志信摇摇头。
韩羽自顾自站起来，眼睛无神。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生活永远都像一出剧，总在她不经意间，带来致命一击。为什么，生活从来不怜惜她！
“韩羽，你要去哪里？”方志信也站起来，出声叫她。
韩羽没有听到他的话，脚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她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揪心。方志信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重重击了一下。他愣在原地，原本想视而不见的，但还是追了出去。
“韩羽，小心——”
一辆车从韩羽面前擦过，方志信一个用力，把她拉过来。
不远处，两道白光一闪。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你不长眼睛呀，没看到前面的车子呀！”
方志信长胳膊一甩，韩羽又被他甩到一边，“想死也不要死在我面前。”
韩羽却笑了，反应过来的她轻声笑着，这样的变化让方志信面色一滞。“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方志信也有其他的情绪，我以为，你只有一种表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知道真相总比蒙在鼓里要好。”她已经大致断定，周丽琴一定知道了什么，顾莫也知道了，而且比周丽琴知道的更多。只是，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要瞒着她？
“再见！”
韩羽挥挥手转身走掉，留下在原地深思的方志信。韩羽的一声谢谢，让他有些吃惊。她一向视他如仇敌的，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对他说谢谢，他开始有些搞不懂这个女人了。
看着韩羽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消失，方志信转身，蒋梓欣就站在他身后。并没有太大的吃惊，他勾唇一笑，抬腕看看时间，“蒋小姐，你似乎迟到了？”
蒋梓欣也是一笑，“不，方总，我一直站在你身后，只是你没发现我罢了。”
方志信眸色一黯，看着面前这个和他一样镇静的女子，一股情绪在胸中翻涌。他的霏琳，如果还活着，应该和她年龄差不多。她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这些，他只能靠幻想得来。
“蒋小姐，既然来了就上楼吧，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两人落座，服务生把韩羽用过的一套茶具换下。蒋梓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不经意地说道：“顾氏的韩羽，可是女中豪杰，年纪轻轻就坐上总监的位置，手段可是不一般。”
方志信闻言，微微偏头，发出一声轻笑，“正如蒋小姐所言，年纪轻轻，是有些手段，做事雷厉风行。但都是凭的真本事，至少不会做些鸡鸣狗盗之事。”
他的话成功的让蒋梓欣变了脸色，但还是极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方先生说的不无道理。韩小姐大抵就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惜的人，在生意场上，男人们也会给几分面子的。”
方志信抿一口茶，淡淡说道：“是这样吗？我看蒋小姐的本事比她大多了，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怎么说也比不上蒋小姐这个在商场混迹多年的人吧。要说面子，男人们大多还是愿意给蒋小姐吧。”
两人不动声色的打着太极，你来我往。
还是方志信先打破这个局，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蒋梓欣。“蒋小姐，今天约我出来不会就是要互相恭维吧。”
蒋梓欣也笑，“方总真是火眼金睛，我想什么，都能看出来。”
方志信摆摆手，“不，不，实在是蒋小姐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只要看到你的眼睛，就大体猜出了你的意思。”
“那方先生猜到我的意思了吗？”
“只怕你想做的事情你不能做主，这件事，我还是要和你的兄长谈。蒋小姐，我这个擅自主张的称呼对不对？”
“如果方先生愿意，我们当然有诚心洽谈——”
方志信打断蒋梓欣的话，“不过我恰好没有感受到你们的诚心。蒋小姐，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智霖什么职位都没有，你凭什么代表智霖来和我谈判？如果有诚心，就让蒋智霖来跟我谈。能不能合作，还要看我们的目标是不是一致。还有，告诉蒋智霖，我对他用过的女人不感兴趣。”
蒋梓欣闻言，脸色瞬间惨白，但她极力保持着面上无懈可击的笑容。
“方先生这是什么话？”蒋梓欣偏头问道。
方志信的手无意间扣着桌面，“蒋小姐听到的是什么意思，方某说的就是什么意思。”他回答的无懈可击。
“那您的意思是，今天我是白来一趟了？”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要蒋小姐让那些照相机都关上，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上了头条，那你们蒋家，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起死回生了。我是个商人，没有任何利益，怎么能随便帮忙呢？蒋小姐，你说对不对？”
蒋梓欣笑笑，拨通一个电话，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
“方先生，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再有人偷拍了。那么，我们可以谈了吗？”
方志信眼眸一扫，勾唇一笑，“蒋小姐，做的不错。不过，你好像忘了我刚刚说的话，这种合作的事情，我要和蒋智霖谈。难道智霖一直是这样，需要用女人来打头阵吗？”
“当然不是！”蒋梓欣放在桌下的手早已青筋暴起，没想到这个方志信一下子就看穿了一切，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其实，蒋智霖今天派她来只是想摸摸方志信的底，没想到底没摸成，自己反倒被他看得清楚。
“我想，现在的智霖一定面临着不少危机，光是那几个案子，就耗掉了大部分的财力吧。偏偏，那几个合同都推掉了，损失一定不少吧。”
“方先生，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呀！”
方志信摇摇头，“不，其实我做事的风格是美国人那一套，没想到回国后竟然有点用不上。听闻智霖的蒋总在这方面颇有一套，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方志信示意服务员结账，“好了，蒋小姐，该说的我想我都已经说了。要不要合作，就看你们了。不过，最好拿出点诚意来，我要和你的兄长亲自谈。千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当枪匹马上阵了。替我转告蒋先生，有些事，他会感兴趣的，比如，顾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