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当天的阳光太好,许是当天的气氛正对,反正当这个爹爹向我伸出手扶我起来时,我暗藏在心底多年的小九九一下子全部迸发出来。是思念,是亲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无父无母之人的一雪前耻的快感。
“王爷,都是为妻无能,未能在之前对大小姐的礼仪方面有所教导,使得大小姐将这些乡野蛮荒气息带到王府来,还伤了王府的嫡女,甘愿受王爷惩罚”说罢,这位当家主母竟跪拜在地,温顺的如同一只乖巧的绵羊。可我在刚刚还领教过这只绵羊露出尖利的爪牙,要将我撕碎的本事。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听起来把刚才的事责全部拢到自己的头上,实则句句切中我的要害。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啊。我爹牵着我的手,慢慢的走向主母。
“都起来吧,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倾之今日刚到,想必舟车劳顿。你母亲为迎你也准备好些时日费了诸多心思。都先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晚宴时再说吧。“
我的主母从容的站了起来,携着苒儿竟似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安排人抬着我的行李,引领我去属于我的小院子。这等气度,苒儿还得等十几年才能如此吧。苒儿那恶狠狠的表情一直盯着我未放,看向爹爹那一副委屈的样子,十足的小女儿情态,我见犹怜。何况,那朝夕相处,疼爱她近十年的爹爹呢。原来这个世界的姐妹也是要争宠的,我这个独生子女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爹爹摸了摸苒儿的头,让苒儿叫我姐姐,苒儿挣开头也不回的就跑掉了。我回以爹爹安慰的笑,爹爹只轻声说句“去吧,好好休整下!”
几个嬷嬷抬着我的行李,我搀着阿南徐徐向荷苑走去。一路上听着几位嬷嬷的介绍,才知晓荷苑原是我母亲住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荷苑一直是王府的禁地,就连主母也未曾踏入过一步,这些年只有当年伺候母亲的几个俾人留下打扫,王爷偶尔会来看看。三年前,祖母过世后,我爹又升到了户部尚书的职位,这才多有流连于此。荷塘才重新注入活水,植入新藕,洒下鱼苗。经过两年的培养,如今也是别有一番风姿的胜地。
踏入荷苑,迎面而来的是一副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文笔俊秀,我娘倒是雅致。院内有小池塘,池中水汽氤氲,荷叶片片,四周藤蔓绕着翠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亭台楼阁,池中小筑,果真是废了一番心血的宝地。前世从未去过江南,不曾见过江南建筑的雅致精巧,此时我心中也是暗喜,只不过表面未曾表现出来。
院中我住在主室,阿南就在左边我隔壁的侧室,右边是间小书房。其他的厢房都在荷塘两侧,原本也是住人的,这次除了阿南,也就没再配其他的奴婢来侍奉。屋内的布置似曾相识,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么?当年我看到的是房顶哪根椽木呢?那天的风雨是从这扇窗子刮进来的么?我的那位祖母当时是坐在这个椅子上的吧。还有这一人高的挂画,上面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一身燕国装扮,眉眼飞扬,明眸皓齿,灿烂的笑容瞬时感染了我,这应该就是我娘吧。别看我年纪小,当真打量起来,这也是我的故地,还不准我回忆一番么?阿南居然对我吃吃的笑起来,小妮子敢情这时胸不痛了么。我瞥了她一眼,她果然咳了出来。我怕她有事情,把她搀到她的房间帮她躺在床上,连忙让随行的嬷嬷去请医者来。随行的嬷嬷搞不准我的地位,但在见识了我刚刚的“身手不凡”后,倒也犹豫的应了返身去办事。
待我回到屋内,阿南还在笑我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何必为她一个奴婢去惹那么多的麻烦,回来已是不易,竟给我添麻烦了,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我匆忙的安慰完阿南姐姐,待她睡了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母亲的床上,细细的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莽撞了,也许是自己打扰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吧。
或许是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竟睡了过去,睡的一直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有人在轻声叹息着,有人在轻轻哭泣着,有人在温柔的摸我的脸颊,犹如清风,犹如白云,犹如母亲的手。
晚宴要开始了,阿南身体不适,早已有其他人来为我梳妆打扮,送来的衣物首饰并其他生活所需竟极尽奢侈,慢慢抬了数十箱过来,一时将西边的小库房塞得满满的。我随手挑起一件粉白色的纱衣,层层叠叠居然有十几层厚,每层颜色越来越深直至最外层的荷粉色,每层纱薄如蝉翼,穿上后竟不觉得丝毫闷热,还有阵阵凉气在裙角处飘出。走起路来,层叠的纱衣翻飞,上面的花纹随之展开,速度快时犹如朵朵荷花绽放。衣服上熏以荷香,用心至极。我本肤白,身量要比同龄孩子长一些,穿上这套裙子,也倒像个江南小姑娘般亭亭玉立。微笑中,看着镜子,竟和我母亲没几分相像,像足了我那爹爹。
就在我感叹没有娘亲那般的飒爽英姿,长的没有燕国人的标志眉眼时,殊不知我爹在书房久久不能平复的心也在想着我的模样。
景云睿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看到倾之那像足了自己的面孔让他感受到血脉的神奇。如今,他也是有子有女的人,从苒儿出生,接着其他妾室也相继为他产下了两个麟儿。他从未有如今这般感受,倾之像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没有像她娘亲的地方。可是,可是倾之的神态,那抬头的瞬间,看着他的表情,咬着嘴唇看下众人的得意,竟和她娘亲如出一辙。太像了,像的所有人看到倾之都应该知道这是他和洛儿的孩子。洛儿,洛儿,你看到了么,我们的孩子回来了。景云睿闭着眼睛回想着,放佛中看到那个女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在冰天雪地中向他驰骋而来。马上的女子明媚皓齿,笑起来比天上的暖阳还有温暖,似乎能将周围的冰雪融化,能带他走出这个山谷,能带他活下去。她向他伸出手,衣袖上的白狐绒毛还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