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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九话 难说再见

静桐失落在这个他曾经熟悉已然陌生的城市,路人异样的目光和城市街头喧嚣的鸣笛交织成一张孤独的网。世界仿佛在无限扩大,而自己在世界的中心越来越小,最后不是看不清世界而是再也找不到自己。他开始憎恨这个城市,像很多人一样静桐把当初的“背离”归咎与一个城市的残酷——它没有给自己一个立足之地,没有给过自己安身立命的机会。其实他比谁都明白,当初的选择完全取决于他自己,如果他能坚决一点,如果他不是只是顺从父母美好的“建议”,他和恩彩拥有的不会只是那么一段灰色的过往。

有人说,留恋过去是因为现在的不美好。静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幸,妻子除了话语少一点之外还算善解人意,儿子也已经三岁到了调皮捣蛋的年龄,工作安稳父母康健,在外人的眼中自己已经拥有了“很不错”的生活。但是越来越多的时候却感受到对生活的困乏,如果倦怠依然是一种奢侈,对生活的厌倦则出自人内心本有的劣根。如同喝久了一种口味的饮料总有想要更换的一天,无关道德只是味蕾已麻木。当不是所有人都能消费一种”新型饮料“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选择被自己搁置起来的那一种,不用担心舌尖回抵触,只要一瞬间那种熟悉的味道会蔓延整个身心。这大概是许多人有初恋情结的原因。

静桐对恩彩的留恋大概属于这一种,他不要求她继续爱自己,不希望她重新摄入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同样不允许她彻底遗忘自己。就好像自己不曾彻底遗忘她,她因而就有了不忘记他的义务。一个人的感情走到这一步,不止自私未免可笑。

过了许久,静桐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步子依然带着颓败的气息。的确,在那一刻他失落的最大原因是挫败感。因为恩彩毫不在意走过自己身边带来的挫败感,更因为她的身边牵着一个那样的小女孩。他甚至在内心里开始猜测恩彩应该是在和自己分手后不久就怀孕生了女儿,她原来是那么快就彻底忘了自己,她怎么能那么快就忘了自己去和别人生孩子。静桐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这种感觉有两方面云因来解释,一是他觉得恩彩背叛了自己这个人,另外他还觉得恩彩背叛了他这几年对她的“念念不忘”。就像上一次在楠妮的婚宴上,她也是那样的态度,她一次又一次把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那段“美好过往”踩在了脚底下,不止如此还狠狠摔在了他的脸上。这样想着他又开始觉得恩彩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狭隘自私,即使没有了爱情两个人至少应该做朋友,而她却将他拒绝在很远的地方。

回到住处,静桐好像终于从恩彩带来的挫败感失落感中走了出来,给妻子拨了一个电话,通报了回家的时间。原本只是出差,遇到恩彩只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他这样告诉自己。晚上睡在床上静桐内心平静了很多,毕竟是成年人,失落、感伤大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觉醒来便也忘了。

工作忙完了,静桐准备回家去,回去之前到自己的母校转了一圈,本以为那里会有许多他和恩彩的回忆,去了才发现在自己离开的几年中一切早已悄然改变。路扩了,教学楼是翻新的,连图书馆前面的喷泉都不在了……时间终于是摧毁了他好和她之间的一切,他想也许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彤彤拿着冰激凌站在路边等着,粉红色的太阳帽和书包一起背在背上,背后幼儿园的大门有三三两两的小朋友走出来,无一例外都是女孩无一例外都是粉红色的太阳帽和蓝色的小书包。那样小的书包里大概只装得下一本漫画书和一盒彩色笔吧。

静桐看到彤彤的时候心里怔了一下,他想若无其事走过去,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你好呀。”静桐站在彤彤面前弯下腰看着她,小女孩有着一双和恩彩一样褐色的眼睛,晶莹剔透。

“叔叔。”彤彤却像是和熟人打招呼一样喊了出来,她记得这就是前几天看着自己的哪位奇怪的叔叔。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呀?你妈妈呢?”静桐问出口心里却有点后悔,如果这个时候恩彩突然站在他面前他又能说什么呢。

“妈妈忙,叔叔来接,开车去了。”彤彤眨巴着眼认真地说。

“叔叔?”静桐有些困惑。

“就是叔叔呀,叔叔来了!”彤彤指着前面高兴地跳了起来。

尹冰正从车上下来,径直走了过来,他早已看到了静桐。

让静桐稍有尴尬的是尹冰径直走过来并没有和自己打招呼而是直接抱起了彤彤,然后才对静桐笑了笑简单说你好。这样的态度让静桐本想问的话憋了回去,一时愣住竟不知说什么好。

尹冰看看他,再次笑了笑抱着彤彤上车去了,等到静桐回过神来车子已经走远了。静桐施施然超车站方向走去,心里的困惑变成一种隐隐的不安。

尹冰把彤彤送回家,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家常菜。恩彩嘱咐尹冰陪彤彤吃饭,自己回书房去赶一篇稿子。虽然如今的生活对她而言平淡踏实而幸福,但某些时候终于还是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做妈妈的辛苦,尤其是做一个单亲妈妈,既要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又要努力赚钱来负担起一个小家庭的生活开支。恩彩已经开始接一些小报小刊的约稿了,只要薪酬还过得去,专心写小说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和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大相径庭,但这并不影响恩彩把现在的生活当成自己的信仰,彤彤就是她对生活的信仰。

尹冰和彤彤对面坐着,看着彤彤努力挥着对她来说稍有点大的汤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彤彤总是很爱笑有很爱问各种问题,和恩彩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时常安静只露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尹冰只看着彤彤吃自己却不怎么吃,他想等一等恩彩,虽然不确定要等她到什么时候,也不确定自己想和她聊什么。

彤彤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开始坐在地板上玩积木,旁边的桌子上凌乱地摆着一些玩具和画册,很显然昨天彤彤玩过之后恩彩还没来得及收拾。

晚上九点了,彤彤坐在沙发上倚在尹冰身上已经睡着了。恩彩走出来的时候似乎没有意识到时间,茫然地看看尹冰有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晚了呀……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多时间。”恩彩很抱歉地对尹冰说,一边弯腰抱起彤彤。

“我来吧。”尹冰先一步抱起了彤彤,轻轻的走到卧室里把她放在那张小床上。然后悄悄走出来又轻轻地带上门。

“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恩彩的笑容里除了歉意和感激还带着一点愧疚。

“不急……你还没吃饭吧?”我热了汤,我去拿给你。尹冰走进了厨房,恩彩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低头仿佛叹了口气。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面。恩彩低头喝着汤,她是真的饿了。尹冰事儿看着她时而低头沉思,却不说话。直到恩彩把一整碗的汤饭都吃了下去,尹冰次站起身告别。

送尹冰到门口恩彩停住了脚,尹冰转身看着她,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恩彩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很多的东西——他想告诉自己的和他们曾经彼此拥有过的。只是最后说出口的总是那两个简单的字,“晚安”。

恩彩笑了笑,“你也早点休息。”然后轻轻关上门,她已经习惯了不去看别人的背影,尤其是离开的那个人的背影,那种期待转身的心情自己不再想拥有了。

尹冰一个开车走在路上,车窗外有很好的月光,远处是氤氲弥漫的霓虹。霓虹在河水中的倒影仿佛创造出另外一个世界,就像千与千寻迷失的那个世界……许多时候我们不去思考,不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没有了思考的勇气。因为有些事情没有答案远比努力寻求答案要好,至少还能守护内心的一片憧憬。

静桐回到家,身心都有些疲乏。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打电话说很快就会回家。结婚五年了,她从没有放自己单独在家里,这样的贤惠有时候让他怀疑是对他的一种不信任。但是她对他又是那样一如既往的好,两个人原本是家里介绍认识的,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是从相识到结婚生子她却一直是那样顺从着自己,不能说没有脾气却总让他说不出什么错来,家里的一切从生活起居到照顾儿子她从没有让他费过心。

静桐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着,闭着眼。这一刻,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出奇的安静,安静到让他对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家感觉有一丝陌生。空气中开始弥漫花露水的味道,每年快到夏天的时候她总是在家里各个角落里喷洒同一种味道的花露水,说是为了驱蚊。这种味道对他来说已经和夏天融为一体,和家这个字融为一体,和她融为一体。曾经有人说过迷恋一个人就像迷恋一种味道……而他对那个女孩来说曾经是一种怎样的味道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个女孩已经变成了自己全然陌生的女人,变成了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真的不相干了吗……

想到这静桐突然坐直了身子,像被别人拍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快速翻动,看到了那个自己不常记起的名字。

楠妮的电话拨通了,静突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所有自己想要寻求的答案在一瞬间变成一片混沌……电话那边传来他所陌生的男音,是坤娅。

“你好,我找楠妮。”静桐勉强平复了心情,他很庆幸自己的声音还算正常。

“喔,她在休息。我是她的丈夫,请问您是?”坤娅拿着电话回头看了看卧室,楠妮刚刚陪着豆豆睡着了。

“喔,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改天再打给她吧。”静桐挂了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有点失落却又有一点庆幸。

坤娅被挂了电话有点诧异,想这才想起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当看到那个自己并不陌生的名字时,内心的差异又增添了几分。他怎么会打电话过来?和恩彩有关系吗?坤娅决定等楠妮醒了要和她好好聊聊。他对恩彩有一种和楠妮相似的责任感,总觉得只要是和恩彩相关的事情自己总该关心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说和楠妮相处久了的缘故。

当坤娅把静桐打电话的事告诉楠妮的时候,楠妮并没有像自己那般诧异。在她的心里,好像早就预感着总归会有那么一天,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是她也不确定静桐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彤彤的事,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再一次牵扯其中。当初擅自决定送走彤彤已然是错误,这一次楠妮不想再给恩彩造成伤害。楠妮有预感静桐一定会再次打电话来,与其等他打来不如主动去联系他,只是在此之前她要见恩彩。

趁着彤彤上幼儿园的时间,楠妮约了恩彩喝茶。其实就算是这样的时间恩彩也并不空闲,她有一堆的家事要做,更有一堆的稿子要赶,刚坐下不就她已经看了两遍表。她不是不想和楠妮好好放松一下,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闲时光,只是现在的自己这的是闲不起。

楠妮注意到恩彩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焦虑,她理解她也了解她,所以决定有话直说。

“静桐给我打电话了。”楠妮看着恩彩,恩彩的眼神瞬间淡漠了,没有了刚才的焦虑。

“喔,有事吗?”恩彩笑了笑,等楠妮说下去。

“电话是坤娅接的,电话里面他也没说什么……直说吧,我觉得他可能是察觉到彤彤的事了,所以打电话问我。”楠妮等着恩彩的反应。

“这样……”恩彩苦笑了一下,其实和楠妮一样对于这一天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她心里期待着他永远都不要知道。

“彤彤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很清楚,你现在的打算我大概也明白。所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打电话过去,告诉他彤彤是你收养的孩子。这样他大概也不会纠缠这个问题了。”楠妮好像早已为恩彩做好了打算,因为她知道恩彩是不会放弃彤彤的,她甚至不愿意别人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恩彩的眼神眼神悠远时而暗淡,好像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沉默了许久恩彩终于抬起头看着楠妮,“他再打电话来就让他打电话给我吧……我来和他说。”

听了恩彩的话楠妮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

“楠妮,你不要误会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恩彩想起楠妮心里曾有过的顾虑,急忙解释说。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我怎么会不了解你。”楠妮笑了笑拍拍恩彩的手。

和楠妮告别后,恩彩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没有表情,连尹冰站在她对面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尹冰叫住了她,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快到家了。

尹冰随恩彩回家,放下带来的几本书。对恩彩来说现在连读书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尹冰提出去接彤彤放学,恩彩点点头表示同意。尹冰走后恩彩突然觉得有点累,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坐在沙发上昏昏然竟然睡着了。

尹冰带着彤彤回来敲敲门没有回应,尹冰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彤彤歪着脑袋看着他,“叔叔,我有钥匙。”

“你有钥匙?在哪里?”

“在书包里面,文具盒的最下面。”彤彤指指尹冰手里拎着的书包。

尹冰打开书包,再打开文具盒果然看到一把单放的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扭动门开了。

尹冰领着彤彤轻轻走进来,看到恩彩歪在沙发上的背影,轻轻带上门和彤彤相互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之后相视一笑。

“彤彤先到卧室自己玩,叔叔去做饭,我们不要打扰妈妈休息。”尹冰领着彤彤轻声走到卧室里。

“叔叔,你放心吧,我会乖乖的。”彤彤趴在尹冰耳朵上轻声说。小心翼翼的神态把尹冰都笑了,尹冰对她做了很棒的手势慢慢退出了房间。

尹冰轻声走到恩彩身边,恩彩平静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取过一条毯子轻轻盖在恩彩身上,尹冰转身进了厨房悄悄关上门。

恩彩在睡觉不能做油炸爆炒的东西,否则会有声音会影响到恩彩。尹冰想了想,用压力锅煮了一些米饭,然后在冷锅里面加水煮了一些清汤,虽然简单却也很美味有营养。

恩彩醒来的时候看到一大一小两张脸在盯着自己,彤彤看到妈妈醒了立刻扑到了怀里。

恩彩打了个哈欠看看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吃饭吧,你再不醒我们就准备自己吃了。”尹冰笑着看着她。

恩彩这才看到碗筷已经摆上了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麻烦你了。”

“你要是总这么说,我以后可就不来了。”尹冰假装生气不看她。

“不要……叔叔不来就没人和我玩了。”彤彤牵起尹冰的手撒起娇来。

“是呀……你不来彤彤可要伤心了。”恩彩无奈的笑着,打从心底讲她大概宁愿他不来吧,至少可以少亏欠他一点。

“有彤彤在我哪舍得不来呀,走,吃饭去。”一边说着尹冰把彤彤抱得老高,引来彤彤一声兴奋地尖叫。

吃过晚饭,恩彩照例送尹冰到门口。

“不送我下去吗?”尹冰看着她,微笑着,好像有所期待又好像是故意逗她。

“路上小心……”恩彩回报以微笑,再无其他,尹冰只好转身离开。终于在那一瞬间,恩彩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的失落。有些东西你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其实只是自己刻意回避着那样一份在意,就像旧时的某些记忆……只是缺少了一个被提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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