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教练又买了一辆皮卡车，现在他趁两辆皮卡，比其他教练多一辆。别小看多出来的一辆车，多一辆车就能多占一块地方，多招一批学员，多挣一大笔钱。自从有了两辆车，学员们发现教练精神多了，脸上神采奕奕，说话底气也足，声音越发洪亮，就连走路都来去带风。
一大早，教练就在凉棚下叉着腰看着外面，双眼熠熠放光，好像练车场上铺的不是水泥，全是钞票一样。这人啊，每天心中充满欢喜看上去就像年轻了十岁。不，年轻十岁都不够，简直返老还童了似的。他大手一挥，说今儿人不少！人多，很好！你们要刻苦努力，甭管日出，日落，只要能看见地上画的线你就可以来这儿练车，我保证不拦着！记住咱们人金的校训，以人为本……说到这里，学员们扯着嗓子和教练一同说道，以钱为准，有钱就来，没钱就滚！说完，还欢呼雀跃地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欢笑声传不到南面那片荒地。在那里，西门硕和王馨芮等了半天也没见到鬼。他们看着日出，围着那朵花一直聊天。如果赵飞看见这个场面，会感到简直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没有道理啊！王馨芮是何许人也，那是张嘴就能扯断你中枢神经的大仙！能和她聊这么久还不七窍流血而亡的，还是人类吗？实在是搞不懂！但想来也只有两种可能，或许西门硕小宇宙异常强大，又或许他俩根本就是一个频率的生物。
未曾想到，被露水浸润过的花很快便开了，柔柔的花瓣在风里颤动，暖暖地迎着俩个人的眼神。其实花开得也没那么快，只是不知不觉中比预想的快了许多。花开了，鬼还没来。西门硕也不好意思说是王馨芮把鬼吓跑了，怕说急了她给院长打电话。王馨芮很聪明，知道西门硕的弱点。有一次看西门硕的病历本，发现末页一堆电话中还特注了一个重点病号院长直拨的专家电话，是用红字写的，于是灵机一动便记下来了。本来西门硕和谁说话都没溜，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诈咧诈唬地挺吓人。结果某天和王馨芮叫板时，她指着西门硕，说你再诈唬，我就给你院长打电话！西门硕说，得了吧，你当我傻子啊！那地方不掏钱根本进不去！王馨芮最讨厌有人和自己抬杠，怒目圆睁脸色一沉，立马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往桌子上狠狠一摔，说告诉你，我就是三个月不吃不喝也要把你弄回去！让大夫把你捆成粽子，抽你，给你吃一百种药，拿电棍电死你！看你还跟我嚣张！不怕死你就嚣张！有种继续跟我诈唬，不信你就试试！说话时桌子拍地啪啪响，说完脸都红了，气势汹汹在对面瞪着西门硕。
然后，西门硕瞪着眼，不吭声了。不服不行啊，真是一物降一物呢！
一前一后从南区往回走。
路上王馨芮突然问西门硕，说如果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吃人的鬼，你会逃跑还是留下来救我？西门硕停下脚步转过身沉默地看着，王馨芮眼睛像一口深井泛着光亮。迟疑了一会，西门硕开口说，吃了你更好，就没人能给院长打电话了！
你！王馨芮气的一跺脚。沉着脸，气哼哼地绕过西门硕独自往前面走了。西门硕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很得意，美滋滋地在后面跟着也不说什么。
走了一段路，王馨芮突然回头又说，吃了我，也有别人能把你送进去！
西门硕从兜里掏出病历，拿在手里晃着，说我已经把那页扯下来撕碎了，整整撕了一天，撕的可碎了。王馨芮转过身，换了一副可疑的笑容说，合着现在就我一个人知道这事情了？呐，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看现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是杀人灭口的好机会啊！说完，还故意凑到跟前仰着下巴挑衅般地看着。西门硕脚没动，身子后倾没说话。王馨芮又说，被鬼吃了和被人杀了对我来说都一样，既然你能见死不救，同样也能杀人灭口，反正你个精神病也不用付啥责任。王馨芮瞪眼盯着，眼神毫不示弱。
最后西门硕终于绷不住了，嘟囔着说了俩字——有病。说完加快脚步逃走了。王馨芮却来了斗志，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
练车场上，阳光丝丝缕缕透过缝隙钻进来，照在刘嘉瑶的肩头，眷恋着那抹馨香。等着练车的人围坐了一圈，刘嘉瑶在中间腰板倍儿直正侃侃而谈，笑容里溢出超乎寻常的自信，完全无视其他人的目光。她比划着说，别以为我和你们一样，追我的人可多了！一眼望去数都数不清。女人就要有这样的魅力才行，女人有了爱情会更美丽，更迷人！唉，说了也是白说。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告诉你们，我的爱情一定是全世界最美丽、最浪漫的！
说到激动的时候，刘嘉瑶单腿踩住凳子、张开怀抱自我陶醉般，像演一场话剧似的说，我的白马王子，一定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苦苦等待着我出现……这是缘分，你们知道吗！总有一天，我深信爱的人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色云彩而来。
闫豆豆嘴角抽了一下，撇嘴冷笑着说，切，那是孙悟空。
刘嘉瑶不屑一顾地回道，哼，你们懂什么！前天还有人送了我一大束玫瑰花，有红的、粉的还有蓝色的，拿不住只有抱在怀里的那种。哎呀，开心死了！
闫豆豆翻了个白眼，学着刘嘉瑶的口气说，哼，昨天有人送我一大束麦辣鸡腿堡，拿不住只有在怀里抱着，我也开心死了呢！
刘嘉遥说，你的白马王子是麦当劳送外卖的啊！
闫豆豆说，你管得着吗？我乐意！
常薇薇饶有兴致地插话进来，说上次那本书里，不是讲亲吻青蛙可以变出白马王子嘛！闫豆豆紧跟着说，对，只要吻了青蛙，就能立刻、马上见到你梦想中的白马王子。刘嘉瑶瞪大眼睛吃惊地问，真的啊！闫豆豆郑重及肯定地冲她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刘嘉瑶这个智商高中怎么毕业的……
林思懿站起来拉过刘嘉瑶，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说大伙别再拿她说笑了。那是童话故事里的事情，现实中哪有青蛙变王子的。我这位好妹妹就是心气高，其实人善良，心地很好。而且她说的也对啊，爱情没那么神秘，就是一场缘分。有缘相见，有缘相知，有缘相守。
常薇薇玩着手机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是缘分。
闫豆豆打趣地说，哎，你说这缘分看不见摸不着的，到底酸甜苦辣咸是个什么滋味啊？比麦辣鸡腿堡还好吃吗？说完又引起了一阵笑声。
林思懿挂着浅浅的笑容整理着长发，随口说，因缘无相，即是因果……
才说了几个字，便突然停住。张晓雯看见她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飘忽地迟疑了一下，紧接着便恢复了笑容。林思懿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有句古话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大千世界每一场相遇都是一次结缘，这不是宿命，不是上天注定的安排。就好像此时此地你我众人之间的相遇，便是前世多少人生纠葛才换来的。佛讲因缘是万事万物的联系，就像命运纠缠的丝线把彼此与世界连在一起。虽然不是天命注定的结果，但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着，林思懿从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托在眼前。
你看四季轮回滋润了万物，让树上结了这个苹果，没有被虫蛀，没有早早掉落，躲过了无数劫难，终于成熟了。它越过千山万水到了这里，这是我与它的缘分。如果我不想吃，把它给了闫豆豆，我与它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后面是它与闫豆豆的缘分了。在多数人眼里，这“缘”不过是一个“情”字的代表，因果循环，爱或不爱，红尘难断。想来，那句“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也有道理。世间一切随因缘而起，因念而生。
林思懿把苹果递给闫豆豆，说我虽没有得到它，但我珍惜这一场相遇。闫豆豆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感觉还挺甜，不由得笑着说，你说咱俩有缘吗？林思懿说，我与妹妹当然有缘分了，而且我们大家都在一场缘分中。若是无缘，日日见面也无法会意。若是有缘终会千里聚首，时间、空间都不是距离，终要相见；林思懿轻轻挽起刘嘉瑶的胳膊，开心地笑着。她说随缘而动便无烦恼，我们遇见了该遇见的人，这是缘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觉得是那么回事，不过绕在心里的想法又不知道怎么来形容，一时间都不说话了。张晓雯托着下巴在发呆，空荡荡的眼神看着外面，自言自语地说，年轻时不懂爱，懂爱的时候却错过了太多，爱情不会等你。是缘分还是命运呢？
林思懿看着张晓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听林思懿慢慢悠悠说了一大堆话，刘嘉瑶心里恨得啊，咬牙切齿真想冲过去一把掐住她脖子，死死地掐住，掐死了才痛快呢。可是，当林思懿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就会猛然紧缩一下。她的眼神就如黑夜里的月光投在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上，水平如镜映照着神秘的夜，静谧中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看不到，静的人都能感到一丝寒意。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张晓雯的那个眼神，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张晓雯眼睛里是坚定、陌生的冷。林思懿眼中只有静，如水中月一般看不到一点真实的感情波动，静得让人不寒而栗。刘嘉瑶看见这个眼神心里一下就怂了，心说就算把林思懿捆结实，再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别说揍她了，现在就连胳膊也不敢从她手里抽出来！你这温柔太吓人了……刘嘉瑶咬着槽牙讨好似挤出一个笑容，但嘴上还是不甘示弱，另起一个话题接着刚才侃侃而谈。
自打来了林思懿，刘嘉瑶对其他人突然热情多了，有个机会就要表现一番。生怕被林思懿抢了风头。而林思懿反倒无所谓的样子，别人说话她就笑着听，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感觉和谁都能谈得来。张诗琳可喜欢林思懿了，姐姐长，姐姐短叫个没完。说姐姐内外兼备，风趣又有涵养，不像某个人那么没教养。这话是给林思懿说的，可是张诗琳说话时却一直看着刘嘉瑶。弄得刘嘉瑶脸都黑了。
正说着，赵飞满脸沮丧地走进来，脸上皱纹堆在一起，活像一只失恋中的巴哥犬。他闷葫芦似的往那一坐，眼神黯淡一言不发，和谁也不打招呼，头一闷，两只手胡乱抓着头发。教练瞪着明亮的眼睛说，呦呵，赵飞来了啊！你不是做买卖去了？怎么样，发财了没？
人们顺着教练的话音看过去。只见赵飞仰起脸说，我没发财，妈的都让操蛋城管发财了！闫豆豆打抱不平般一拍大腿，嚷嚷着说，怎么回事啊？赵大法师卖的东西也有人敢收走？中邪了怎么办？不想活了啊！赵飞颠着腿一摆手说，别提了，我就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总感觉不对头。到了早市发现没地了就往外面铺了个摊，刚来生意城管就来了。
戴岱说，不让卖走还不行吗？也不至于上来就收东西啊！
赵飞叹了口气，说城管开始没想收，只说这里不能摆摊让我去别的地方。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一群居委会大妈把我围住了，说我唯利是图，占道经营，非让城管把东西没收了。我说我卖的是卫生巾，卫生巾好不好！你们一群老太太更年期都已成往事了，管得找我吗？城管不让摆，我走还不行吗？可是老太太非不让走，她们还骂我，揪着我衣服，抓我头发，把我鞋踩掉了，裤腰带抽走了，裤子差点被扒下来。
戴岱说，那城管他们怎么说的？
城管还能怎么说，一大帮人在边上嗑着瓜子看热闹呢！他们还告诉那帮老太太，说恩怨是非都有头，你们先折腾清了，我们不着急。擦，去他奶奶个卷！有他们这么当差的不？党的路线方针平时怎么教导的，科学发展，以人为本啊！把我一个俊朗少年扔给一帮老太太科学吗？人道吗？万一被弄出个好歹来他们付得起责任吗？最后我实在干不过她们，拎着裤子夺路而逃，只可惜那点东西都让老太太搬城管车上去了。
赵飞越说越生气，胸口憋得难受，突然咆哮一声冲出凉棚，捡起一块板块砖向墙那面的老槐树狠狠扔过去。那块砖“啪”地一下拍在树干上断成两截，吓得凉棚里一帮女孩倒吸一口冷气。赵飞冲着对面又吼了几声，才气哼哼地转身，迈着霸气的步伐往回走。可是还没走两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砖头居然原样飞了回来，不偏不倚正拍在赵飞后脑勺上，“砰”地一声闷响，比刚才那下看着解气多了。
一群人眼看着赵飞被拍倒在地，一声未吭就不动了。等了一会还不见动弹，赶紧围了过去。这时，王馨芮跟在西门硕后面走进练车场，看见前面围着一群人，一下来了精神丢下西门硕跑了过去。她跟闫豆豆打听，说赵飞怎么了？抑郁症又犯了啊？闫豆豆不紧不慢地说，差不多吧，刚才他往对面扔了块砖头，然后那块砖头又很神奇地飞回来，就把他拍这儿了。常薇薇说，哎，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啊？闫豆豆冷笑一声说，出门没看黄历呗。
王馨芮眼睛瞪得老大，心想哎呀，这世界真奇妙啊！还有这事？她好奇地挤进去，见赵飞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像只被汽车轱辘压瘪的青蛙。她试探地踢了两脚，指着赵飞笑着问周围的人说，这还有救吗？他要是一直这么趴着，一会就烤熟了。西门硕挤进来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不一会买了两箱矿泉水回来，24瓶水被热缩膜整齐包裹着，一手拎一箱挤进人群。水扔在地上，先用脚把赵飞翻过来让他仰面朝上，然后把水分给周围的人，说打开，一起浇。
一时间，有浇头的，有浇身子的，还有甩动瓶子往全身画画的。林思懿站在一旁没动手，她问西门硕，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西门硕递过一瓶水，说你也来浇一瓶吧，这是缘分。
张晓雯静静看着，还没想起来赵飞是谁。这时闫豆豆对她说，就是这家伙让你去医院中邪的。张晓雯点点头，她蹲下身掏出钥匙，把另外一箱矿泉水的包装捅了24个豁口，一个一个把瓶盖都拧开，攒足力气抓着包装抬起一箱水冲赵飞浇去，高高举起的矿泉水像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引来其他人一阵惊呼。可张晓雯力气小一下没抓稳，水还没倒出多少就整箱砸在了赵飞脸上，又引来一阵惊呼。
半天也没弄醒赵飞。他没缓过来，但也没死，还能看见喘气，胸口一起一伏就像一条被扔在堤坝上奄奄一息的鱼。人们累了，纷纷回到凉棚里做起别的，让他自己个在太阳下晒着。还能有什么法子？把水晒干了再说吧。张诗琳眯着眼睛说，是不是咱们淋得水还不够多呢？闫豆豆说，这还不多啊！都两箱了。要不，你打个119叫几辆消防车来，拿着水枪站成一排一起滋他。王馨芮乐得都捂住了嘴，闫豆豆问你乐什么？她摆摆手，说要是消防车来了，就直接滋到墙对面挂树上了，真是空山新雨后，自挂东南枝啊！
常薇薇问张晓雯，你想起赵飞是谁了没？张晓雯摇头说，想不起来，一点印象没有。但听你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感觉不是个好东西啊……
话音刚落赵飞动了。人们吓了一跳，不说话，诧异地望着那边。
他先全身抽搐，又猛地翻身趴在地上。脖子拧着，胳膊扭曲，腿也弯着，静止待了好一会。刘嘉瑶躲在张晓雯后面小声说，这是诈尸还是回光返照的啊？
赵飞没动，对面人也不敢动，全都瞪眼看着。
天空烈日炎炎，地上热气腾腾，现场气氛比却天气还要难熬。水泥场地被阳光照的格外亮，放着光，晃得众人眼花，可他们还是不眨眼地盯着，生怕错过了什么。突然，赵飞打破了沉静。他双手甩着往前一伸，歪扭地扒着地面向凉棚爬过来。凉棚里的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跟着赵飞的节奏一点点退缩。他爬得很慢，身体扭来扭去，手脚配合极不协调，沾满泥土的脑袋无力地摆动，好像一只出洞觅食的食蚁兽。人们一点点往后挪，已经退出去一大半，舍不得跑也不敢靠前，脸上一副既好奇又害怕的样子。只有林思懿，张晓雯，西门硕坐着纹丝未动。王馨芮站在西门硕身后，虽然害怕，但有西门硕在前面挡着感觉也算安全。她之所以还站在这儿，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王馨芮就是想弄明白，西门硕关键时候到底会不会把自己喂了妖怪。
整个棚子里空荡荡的，就剩下四个人。
赵飞眼睛上翻只露出白眼球，动作极其怪异，爬两下就会停下来似乎嗅着什么气味。脸一会高高仰起，一会垂下来，一会又左右摆动，就这样看似漫无目的来回晃了一会，突然一下猛转过来，梗着脖子翻着白眼直冲着张晓雯。他五官紧紧扭曲在一起，抽搐地呲着牙，忽地一下挺起身子，发现了猎物一般贴着地面蹿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