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疼——妈,我疼,不要,我疼——妈——”细细碎碎的呻吟逸出来,浑身似散了骨架的李玮因终于有了反应,开始剧烈的咳出湖水来——
李瑾因怔忡地盯着赵译明,愤怒、惊讶、甚至微笑赞叹的眼神却令赵译明有点不寒而栗,缓缓放下了预备搧下的第三个巴掌。
萧遇见李玮因有苏醒的迹象,上前抚了抚他前额凌乱的细发,如灼的额头仍把她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烫,学长,你能睁开眼看看我们吗?”语带希求,但依旧清亮如玉。
“救护车来了——”引路的秦枫终于急匆匆穿过树林赶了过来。
直到担架过来把李玮因抬走,萧遇都紧紧拽着他的袖口,希冀着最后一声呼唤之前,他可以睁开双眼,微笑着揉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没事,没事的……
学长总是那么善良温柔、善解人意,他一定不会这么残忍就抛下她们离去。
学长他一定可以听到的,听到萧遇的叫唤,听到亲人不舍的叫唤。
李玮因那么好一个男孩,是绝对不会让萧遇背负这么大罪责的对不对,对不对?
手指被李瑾因从李玮因的衣角掰开,她冰冷的脸让萧遇愧疚得不敢直视,为什么瑾因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她哪怕骂她两句也好啊,为什么吝啬到一个骂字都没有。
李瑾因声音如刚才冰冷的湖水,灌破耳膜,疼痛难忍:“萧遇,你听着,如果我哥不能再回到以前那个李玮因,我不会原谅你的——”
空荡荡的指尖划破空气的缝隙,重重垂下,重重垂下,抓不住任何东西……
冷风,四面八方侵来,雨水,再一次把萧遇还原成那个孤独的小孩,恐惧,八方涌动。
赵译明接过田睿一直抱着的外套,体贴地给萧遇披上,“别难过,他应该没事的——走,你也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虽然衣服难免被雨水打湿,但残存的体温,暖暖的把她周身包围起来,瑟缩地蹲在草地上,倔强地不肯站起来,只要看到瑾因的脸,愧疚就把她完全击垮:“不,不用了,我没事,不要去医院,不要去医院——”
赵译明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双肩:“田睿,扶着她回去休息吧,我得去医院看看,毕竟人是我救的,也许有帮助——”
赵译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顽劣成性?通达懂理?任性妄为?体贴入微?萧遇抬眼望着他,心如决堤般地软弱下来,真的好想能趴在他的胸膛大哭一场,他的温度究竟是转瞬即逝的流星,还是绵长的阳光——
一眼就弥足珍贵,上帝会给她赊的长久一点吗?
田睿像捣蒜般点着头:“哦,好好——”痴痴地盯着这个转了七百二十度的赵译明,内心不禁对他临危不乱的冷静与能干感到赞许,不过看到他浑身是水的落魄样子还是要去医院,难免心疼。
“你等我几秒钟!”田睿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秦枫,“把衣服给我——”一贯的大小姐命令的口气,不带半点商量。
秦枫还没反应过来,田睿已经动手从他身上扒下来,刚拿到手连个‘谢’字都没有就疾步走向赵译明,“快把它穿上,早去早回——”
赵译明很合作地套上田睿扒来的外套:“谢谢,好好照顾萧遇,不准再欺负她——”
“你貌似和她很熟嘛——”田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催道,“快点,车快走了——”
把外套裹紧一点,再紧一点。
残留的他的体温已不够温暖这个冰冷的身躯。
那么不可一世的田睿竟也有如此温顺体恤人的一面,赵译明在她的心中地位可见一斑。
应该给予微笑吧,为什么心里却那么苦涩,而嘴角更似被冰封了一般,动不了了。
依稀还看到夜幕之中他离去前关切的眼神,也许他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吧,也许对人好是他的一种习惯吧,对他那么纯真善良的人,是不该纠葛进自己的世界的。
终有万般不舍,还是只能祝福他吧!
雨开始淅沥下来,稀释山涧沉沉的雾气,空气愈加清新,视线愈加模糊。
赵译明赶到的时候,山路因大雨破坏救护车停在了五百米之外,抬着李玮因的担架刚刚才上车,赵译明前脚刚踏上车,车后脚就发动了。
车厢里除了急救的医生和护士,就只有李瑾因坐在仍旧高烧不退的李玮因旁侧,看到老远奔来的赵译明,回首向他诚恳地致谢:“谢谢你,虽然还不太清楚你是谁,但救命之恩我们李家是不会忘记的。”
仍滴着水的头发细密地贴在额前,挡去了一半的视线,朦胧中看到李瑾因那张精致到完美的侧脸,不禁暗叹,老天爷对自己还不赖,这么漂亮一未婚妻,这回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我可是费了十八牛四虎的力气把他拽上来的,我是等着他报答我呢?”赵译明调侃一笑,故作轻松。
李瑾因被他的话逗得不禁莞尔,停了停为李玮因擦汗的手,转而坚决道:“放心,我哥一定会醒过来的,我相信他,他是我哥,决不是——懦夫!”
听到她故意把最后那两个字咬得紧紧地,肯定地说出来,赵译明也只能给她一个“但愿吧”的眼神,双手一摊,不置可否。
40
就像高压蒸锅里一锅煲烂的汤,李玮因现在的感觉就是像放在文火上慢慢熬一样,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可以死去了,可是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记忆像梦境一样稀薄又缓慢地开始翻转放映起来。
“你干嘛要拿我的糖——”还是那个小男孩,清俊中带着病容,脸色微带愠怒地质问着一个小女孩,“这是我妹妹最喜欢的粽子糖,我要带回去给她的——”
站在她对面的女孩约莫五岁左右,一身蕾丝花边白纱裙,梳着温婉明艳的公主头,头顶着怒放鲜花的新编花冠,五官更是粉雕玉琢,眼眸明亮如星盏,是个漂亮无比的小公主,在她的手里牢牢拽着一包粽子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男孩:“这是我家的东西,不是你的!”
“这是爷爷给我的,他让我带给小遇的——”男孩一把抓过她的手,试图从女孩手中抢过糖果,可女孩的手却抓的紧紧的,仿佛使出浑身的劲抓住那包糖果。
“不给,不给,就不给——我家的东西说什么也不给你这个外人——”女孩奋力抵抗,另一只小手也抓过来,双手牢牢抓住那包糖。
“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哥哥!!”那男孩有点气愤起来。
“我才不要做你妹妹,你是外面的野种,野种,你没有资格当我哥哥,你个贱人生的!”花环下面的双瞳是那么明艳动人,可是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言语却是如此的凶狠蛮横。
男孩的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地一把将小女孩推到在地,精美的花环上鲜花散落开来,女孩手中的粽子糖‘噼啪’跳落开来,零零落落与残花混了一地,“李瑾因,你以为你是谁?丑八怪,戴再多的花都是个丑八怪,比不上小遇一个小指头,丑八怪——”
小女孩狼狈地站起来,拼命地踩跺地上的糖粒,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眼神怨恨地瞪着男孩,一字一句道:“我恨你,更恨那个萧遇,你们会得到报复的!”
不停地撕拉争执,耗尽身体的最后一分力气,他想打她,严酷地用巴掌搧她,可是举起的手怎么也甩不下来——
女孩看到他高高举起的巴掌忽然就大哭了起来,房间那被反锁的门发出猛烈的敲击声:“萧逢开门啊,开门啊,瑾因也是你的妹妹啊,不要欺负瑾因,她也是你妹妹啊,萧逢,萧逢——”
一声响于一声,一阵猛过一阵。
敲击变成了撞击,一下一下都如铁锤一样像他心脏砸下来,身体颓然间倾下来,他居然在这个五岁的女孩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女孩骄傲地昂起头,梨花带雨的脸笑得一脸明媚。
心,一块一块地纠结起来,萧逢,那个男孩叫萧逢,他有个妹妹叫萧遇!
“我也有一个哥哥,像学长对瑾因一样对我好的哥哥——”
“我也有一个哥哥——”
萧遇的哥哥,那是萧遇的哥哥啊。
她的声音轻轻静静地在耳边低诉着,那是对亲人无尽的思念,轻的像风一样不确定,静的像她通透的双眸般坚忍执着。
她一直在等着哥哥。
她的妈妈一直在守候着儿子。
就是那个瘦削清俊的男孩——萧逢,萧逢。
“痛——”李玮因轻声呻吟道,眉头却纠葛如山,“痛——”
看不清,不管怎么用力都看不清了,没有另一段片段会涌出来,只有那个那个男孩的疼痛一直如影相随着,想睁眼再看一眼那个瘦削的影子,哪怕一眼也好——
冰冷彻骨的湖水,灼烫如墨的汤药,如雨般倾盆地灌下来,灌入他的眼耳口鼻,呼吸渐次紊乱,他的七岁,他的童年,雷电般击过的疼痛,麻木全身,浮起的一角冰山,又彻底地沉溺,混乱不堪的记忆再次失去踪影——
“医生,我哥怎么了,他怎么突然呼吸困难起来——”李瑾因慌乱地抓着李玮因的手,疾声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