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从业也觉得一出门就被人盯着看怪害臊的,便跟吴天慈说道:“我要是不跟着你你忙得过来吗?”
吴天慈道:“当然能了,平常这就是我一个人的活儿,这点算什么,农忙的时候我还能下地割麦子呢。”
梁从业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顿了顿,他又说道:“为什么你们村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我又不是外星人。”
吴天慈道:“村里闲人多,没事就喜欢家长里短嚼舌头根儿,别理他们就是了。梁医生,你要在俺家长住吗?”
梁从业笑道:“你要是不跟我去治你的腿,估计就是了。”
吴天慈笑道:“没想到你梁医生还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住人就不放了,我爸打听了,说这里的省城也有不错的医生,康复器材也不错,等过了夏收就借钱送我过去治病,我有个表舅在省城包工,我爸在那打工,也能就近照顾我,梁医生你就别担心了,你出来这么久你家人不担心你吗?”
梁从业心里有点小失落,但他来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吴天慈治病没有后顾之忧,在哪里治病都行,便道:“我把你家的事跟我爸说了,我爸特别支持我,我哥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说要给你治病用。”说着,梁从业便从屋里拿出自己的大背包,从包里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小包,塞给吴天慈说道:“这是我凑的十五万块,你拿着治病,不够了管我要,多了就自己留着。”
吴天慈忙推开,说道:“不能,不能这样,太失礼了,其实我的腿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你已经道了歉还帮着找医生,再说,你还帮我们付了住宿费……我跟我爸都已经原谅你了,真的,我们都不怪你的,我妈也说了,这可能是我命该如此,我们再挣钱去看病就是了……”
梁从业把小包死命地按到吴天慈的大腿上,说道:“吴天慈,这些钱你不要也得要,我梁从业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不落地的,你不能让我难做人,再说,要不是我,你家就不用花这冤枉钱了。”
吴天慈觉得自己的腿快被梁从业按断了,便说道:“梁医生,其实上次我们也没有花很多钱,你这钱太多了,真的,我不能要,不然我爸会打断我的腿的。”
梁从业瞪着她说道:“你的腿都这样了,你爹还下得去手?!你别逗了,乖乖拿着,我不是说了,多了就留着,买点书看看,女孩子还是要多读书。”
吴天慈红着脸不肯接,梁从业死死地按着包不丢手,吴老爹和吴大妈从打麦场回来,就见自家女儿跟那个梁医生为个布包僵持着,梁医生的手还摁在自家女儿的大腿上。
吴大妈“咳”了一声笑道:“梁医生,这是咋回事?”
梁从业一愣,“嗖”地缩回手,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忙道:“没,没事,我,我就是拿了点钱来,天慈她不肯要……”
吴老爹没说话直接蹲在自家屋檐下抽烟。吴大妈放下大叉,边用毛巾擦脸边笑道:“梁医生,你的事俺都知道了,说句心里话,俺们家不怪你,这么大老远的跑到俺们这个穷山沟里,你也是个仗义的人,俺闺女的腿俺也知道,好多老中医都说能这样就不错了,去大城市治病俺也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凭啥俺的闺女就只能柱个拐棍儿,别人家的闺女都活蹦乱跳的,这回出了这个事,俺也想明白了,心再强强不过命,俺闺女好好活着比啥都好,俺有钱就给俺闺女治病,没钱俺也不能亏待她,你的好心俺全家都心领了,这钱真的不能要。”
梁从业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叔叔,阿姨,本来我爸也要跟着我来的,但他是个医生工作太忙了,就让我一个人来了。我来甘南之前我爸都交代了,我爸说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害了人家连句道歉都不说,这太不是人了。我爸说了,我们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手里有点闲钱,我知道叔叔跟阿姨是卖猪卖鸡甚至卖地才凑的治病的钱,可叫我全给毁了,我不能光耍嘴皮子不干实事儿,所以我爸才让我带着钱来的,真的没别的意思,阿姨,我们也是想帮点忙,您跟叔叔就收下这钱吧,不然我在我爸那儿可不好交待……”梁从业带着点儿委屈又有点为难的样子让吴大妈看着不忍心。
吴大妈笑道:“看你这孩子说的,阿姨咋会难为你,只是,这一大包的得多少钱呀,太多了,阿姨拿着心里不踏实呀。”
吴天慈小声说道:“妈,这里有十好几万呢。”
吴大妈“哎呦”了一声,说道:“这么多钱,俺真的不能拿,太多了。”
吴老爹这时说话了,“这么着吧,梁医生大老远的能过来看看俺闺女,俺心里就没啥埋怨的,这钱呢,就算俺们家借的,我都打听了,俺闺女这个病是治的晚了,都叫这穷家给耽误了,不能全赖你,俺就借你五万,剩下的你还都拿回去吧,你身上带这么多钱太不安全了,还是存到银行吧。”吴老爹说完就进了屋,梁从业知道这是这家人尊严的最后底线,自己不能太过强求,他笑了笑,对着一旁低着头的吴天慈说道:“天慈,别愣着了,快点钱。”
在回申城的路上,梁从业一直沉默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是颠覆性的,他透过大都市的繁华看见了穷山弱水里的人生,更看到了对生的执着和乐观,他以为这次的甘南之行是去拯救、是给予希望,原来是他大错特错。每一种人生里都有困窘,就像他厌恶那些肤浅的女孩儿和无聊的生活一样,每一种人生里也都有希望,就如吴天慈他们在荒凉贫瘠的黄土上收获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