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的天,阴沉沉的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卢府大少爷卢书澈,却在这雨天里被卢老夫人罚着跪。而跪的地方,正是湿漉漉的庭院青石板上。十一岁的孩子,算不上少年,瘦弱的身躯被雨点打拍打浸湿,格外的孤寂凄凉。
“为着一个奴才竟然跟自己的亲弟弟动手,不像话!简直是反了天了!”浑身干爽的站在亭廊里,老夫人怒气汹汹的指着雨地里的卢书澈,一声又一声,不间断的呵斥怒骂着。
“大少爷是咱们卢府的嫡长子,老夫人自是看的重。晋成还小,被打几下也无甚大事。左右死不了人,怪不得旁人的。”李氏的风凉话说的极为刺骨,埋怨卢书澈连带讽刺老夫人的意味昭然若揭。
老夫人当然听出了李氏话里那明显至极的挑衅,眉头一皱,刚想反击就对上了卢晋成委屈失措的神情。好端端的孩子被打的脸都肿起来了,卢书澈未免也太放肆了点!
想到此处,老夫人心头对卢书澈的不喜更甚。为着给李氏一个交代,也是给卢晋成一个交代,老夫人罔顾恶劣的天气,冷色吩咐道:“徐妈妈,派人盯着。三个时辰不到,不准他起身!”
“是。”如今的卢府,二姨娘和三姨娘都被送去了别院,遥无归期。老夫人图清净,也没打算在此事上跟李氏起冲突。要怪,也只能怪两位姨娘不争气,过府这么多年肚子里都没传出丁点的动静。李氏虽然脾气大了点,可单就为卢府开枝散叶这一点,谁也比不上。心知老夫人多少还是愿意给李氏留点颜面,徐妈妈不假思索的应承道。
“姨婆,下雨天凉,要是大表哥生着了寒,是不是还得请大夫啊?”彼时的秦珂茵初到卢府不过两日,七岁的小丫头见着卢书澈孤零零的被罚下跪还要淋雨,不免生出些许同情。
秦珂茵话音一落,就见卢晋成愤愤然的瞪了两眼过来。想着周妈妈才跟她说的卢府各方势力,秦珂茵甜甜的一笑,清澈闪亮的眼底透出几分讨好之意。
见着秦珂茵红扑扑的小脸笑的煞是好看,卢晋成气不起骂不得,懊恼的撅撅嘴。不甘心的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秦珂茵。
“倒是没看出来,秦家表小姐还是个心善的。”当着她的面公然替卢书澈说话,还生病请大夫……成心讽刺他们都是铁石心肠?李氏不由的冷笑出声。
“柯茵当然是个心善的。”最是看不惯李氏太把自己当回事,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德行,老夫人心思一转,忽然就顺着秦珂茵的话接了下去,“也是,这么大的雨,可别真给淋出什么毛病来。徐妈妈,将大少爷请到祠堂跪着去。”
没想到秦家表小姐不过一句话就能改变老夫人的决定,徐妈妈愣了愣,慌忙点头应道:“老奴这就去。”
李氏自是看出老夫人是故意针对她的,当下也不多说,收敛了有些过激的情绪。只要卢书澈被罚,跪在哪里并无区别。三个时辰,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不是?
卢晋成却是没有多想的。听着卢书澈因为秦珂茵的开口不用淋雨,二话不说直接把秦珂茵当成了厌恶的仇敌,早早的记恨在了心头。
卢书澈并不后悔为小石头出头。偌大的卢府,亲人不是亲人,家人不是家人。即便小石头只是一个书童,也比卢晋成来的真实。更何况卢晋成本就是冲着他来才去找小石头麻烦的。他无法坐视小石头被打却无动于衷,跟卢晋成动手是必然的事。受罚,也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
然而卢书澈怎么也没想到秦珂茵会出声帮他。这两日里,秦珂茵很是明显的更为亲近卢晋成。听说李氏还特地给秦珂茵送了不少吃食过去,摆明了是要拉拢秦珂茵的。
自懂事起到今时今日,卢书澈得到的善意并不多,温暖更是屈指可数。他自认在卢府无依无靠,也没有办法给予秦珂茵任何回报,但是秦珂茵依旧帮了他……
隔着绵绵雨幕望着那个笑的娇俏的蓝衣女童,卢书澈冷硬的心忽然就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说不上大,却足够容纳这弥足珍贵的一丝丝善意。
卢书澈最终还是在祠堂跪足了三个时辰。徐妈妈前来传话的那一刻,他浑身上下的湿意早已彻骨。头昏脑涨的他刚站起身,便再也支撑不住的晕倒在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迷迷糊糊中看见,那个蓝衣女童的眼中闪过了焦急和担忧……
卢书澈病重期间,秦珂茵没有亲自前去探望。在她的心中,与得势的卢晋成交好着实更为重要。寄人篱下总会遭遇流言蜚语,她听得见也感受得到。一味的想着待到她爬得高高在上,自然无人再敢说她半句不是,她的奋斗目标就此定下,根深蒂固。
之于卢书澈,秦珂茵不过是一时心软,转眼间便抛诸脑后。只是未料到,卢书澈却是真真正正将她今日的无心之举牢牢刻在了心底的最深处。经久不衰,不曾忘怀。
卢书澈病好后曾经让小石头给秦珂茵送去了谢礼。称不上贵重,不过是他不眠不休认认真真的写了扔、扔了又重新写、画了撕、撕了又重新画的亲笔字画。
他知道秦珂茵看不上眼,也不一定会在意。但是当偷偷看见秦珂茵拿着字画露出发自内心的纯真笑容之时,卢书澈的心暖暖的,满腹的感动完全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
直至很久很久的以后,因着秦珂茵的死而怀着满腔仇恨的卢书澈终于接掌卢府,亲手整理菀心园的书房之时才发现,秦珂茵之所以会笑,是因着他返工了无数次的字画在太过战战兢兢的心慌卷起之际,未干的墨汁涂成了一团又一团根本看不清的墨色。唯有他的名讳,清清楚楚的留在左下角,分外的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