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祖母老眼昏花的提示,深深地触动了安乐公主的心。如今已成少妇的安乐公主,更加地楚楚动人,光艳照天下。她也确乎是在祖母的指点下,才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仿佛惊鸿一瞥的武延秀的。她果然被这个美艳的男人惊呆了。她以为她早已经忘了这个赴西域和亲的男人。她以为她早已经习惯了和驸马武祟训夫妻的生活。但是表哥武延秀就这样从天而降,降落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中她奔腾的血液里。如果不是在祖母的上阳宫,她也许根本就见不到这个延秀,也许从此就错过了他。是这场家族的聚会改变了安乐公主。她只觉得眼前一亮,便即刻被这个比原先更美的美少年迷住了。
于是天性率真的安乐公主根本就不管武崇训在哪儿,她拉起了武延秀的手就向外跑,跑出了大殿,跑进了大殿背后的那一片春天的树丛中。那显然是一种青春的私奔。是不管不顾一切的。但是婉儿看见了。那一刻,她正守候在女皇的身边,她想又是圣上在乱点鸳鸯谱。她记得当年就是她把武崇训硬塞给了那个当时乡里乡气的安乐公主的。而这一次,又是她把武延秀送到了安乐公主的怀中。她也许已经忘了安乐已嫁给崇训了。但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希望她身后的那个后宫从此充满血腥和淫乱,她要以此向抢走了她的情人和权杖的儿子复仇。
婉儿是无意间回头无意间看到安乐公主和武延秀钻进春天的暮色中的丛林的。婉儿也当然知道那树丛的背后紧接着会发生什么。安乐公主已为人妇,她当然懂得该怎样释放欲望,而历经突厥和亲坎坷的武延秀大概对男女的私事也不会陌生。像这样的事只能是任由他们。特别是婉儿记得,安乐公主在结婚前就曾为这个武延秀伤心哭泣过,如今果然履行诺言,活着回来,来抓安乐公主的心了。婉儿想这也是这个宴会所玉成的一桩不知未来是好是坏的事。她依然站在昏睡不醒的女皇身边,仿佛听到了那远处树丛中的欢爱之声。那树被折断,鸟被惊飞,云被驱散。是宽衣解带。是动荡起伏。是黑地昏天。其实婉儿是无比欣赏安乐公主这种敢想敢做,敢爱敢恨的态度的。她活得那么好,那么率真,那么没有负担,婉儿知道那其实才是真正的女人的状态。一个自在而自由的女人。多么好。婉儿只是不知道这个可说是当众羞辱了武崇训的裹儿,又能怎样牵着武延秀重新面对她自己的男人呢?
婉儿只是无意间看到这对年轻人的私情的。其实她真正关心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个依然风流的武三思是不是和那个装出气度非凡样子的韦皇后走到了一起。婉儿远远地看着。她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这场家宴中的那两个最重要的人物。她看到武三思总是不能和韦皇后很接近,尽管他们走来走去,有时候擦肩而过,有时候眉目传情,但就是不能单独在一起。韦皇后总是和她的新皇帝形影不离。不论是拜见女皇,还是和相王寒暄和太平公主聊天,他们总是紧紧相随,从不分离。也许韦皇后就是为了以此米炫耀她如今皇后的身份,她一定以为在这样的时刻与她的皇帝丈夫相伴很重要也很风光。于是她忽略着武三思。尽管她对这个远远近近若即若离的男人依然充满了满心的迷恋,她也只是撑着皇后高高在上的架子,对武三思不理不睬。
婉儿看在眼里。
婉儿焦虑万分。
她想宴会就要结束了。她不能眼看着生的希望从武三思的身边滑走,她一定要帮助他。
于是婉儿离开了那个昏睡不醒的女皇,勇敢地穿过人群向显和韦后走去。途经武三思的时候,她低声对他说,我会带走圣上,你要抓紧。在上皇右侧的影壁后面,有一个密室。你们可以去那里……
然后婉儿就落落大方地来到了李显和韦妃的面前,拜过之后,便说有几个紧要奏折和诏书,想请圣上过目。
显有点模棱两可,韦后一脸不悦的神情,说什么要紧的事呀,还要陛下在这家宴中处理政务?
殿下,确实都是些很紧急的朝务,事关重大,请陛下拨冗处置。婉儿固执地请求着。她是铁了心一定要把李显调走的。
显望着他的皇后,好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好了好了你们去吧。真是扫兴。看来只能我自己玩儿了。裹儿呢?看见我的女儿了吗?噢,武大人,好久不见了。武大人近来好吗?
拜见殿下。殿下真是越来越年轻了,真是太美了。武三思乘虚而入。
哪里呀。看武大人说的。我都做外婆了,还年轻什么呀!
于是韦皇后脸上的那不悦一扫而尽。她见到武三思时的那神情是欣喜若狂的,她甚至是幸喜婉儿把她的男人带走了。
婉儿把圣上带到了她的书房,也是她平时处置朝政的地方。婉儿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她企盼的,也许她为武三思安排了这场宴会其实是为了自己能在这里和圣上幽会。其实每隔十天婉儿就能看到李显,只是那时的李显总是被朝臣们簇拥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能单独和显在一起。她很惶惑。一种说不清的心情。但总之婉儿把皇帝带到了她的书房。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把皇帝带走的。毕竟这里是家庭的聚会,没有君臣,只有老少。所以即便是皇帝不在也不会影响亲戚间的说短道长。
婉儿把显带进了她的房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非要让李显审阅的文件。那些文件早一天晚一天交给显都没关系,她仅仅是为了武三思,为了武三思能和那个能救他的女人在一起。她并不是要和圣上单独在一起。她是不得不如此。但既然是圣上真的来到了这里。于是她就把那份她刚刚起草的诏令交给了显,她说,这就是陛下要奴婢起草的迎回章怀太子李贤灵柩的诏令;还有陛下要奴婢为贤所作的诔文,请陛下过目。
显说,朕以为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呢?
婉儿说,这难道还不重要吗?让天下知道陛下是最贤明的君王。
上皇知道了吗?
奴婢对她说起过,但是她一直在昏睡。
那就是她默许了。贤毕竟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她怎么能不愿意让她的儿子陪葬于乾陵呢?
陛下先看吧。奴婢要去看一眼上皇。陛下要不要一点酒,奴婢会顺便为陛下带来,
好吧,去拿酒来。
于是婉儿回到大殿。她怎么会是去看女皇呢?她知道如果不去叫醒她,她也许就会躺在那里,永远永远地睡下去。她只是想看看韦皇后和武三思。她不知道她拱手相送的这个武三思韦皇后会不会接受。她在人群中寻找着。果然不见了那一对欲望中的男女。婉儿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看见大殿中晃来晃去的武则天的子嗣后代、皇亲国戚们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人丁兴旺人声鼎沸人影晃动中,少个把韦皇后武三思,少个把安乐公主和武延秀,甚至少个把大唐的皇帝,人们都不会觉得什么。足见这是个怎样庞大昌盛的家族。人们都只是在那雕塑一般的老女皇不动的光焰照耀下,说着笑着。他们看不出在这欢乐而热烈的场面的背后,还有着什么别的企图和阴谋。
婉儿拿了酒。
婉儿轻轻的脚步。婉儿是故意从影壁背后的那间密室前走过的。她走过密室门前的时候放慢了脚步。她果然听到了那密室中传来的呻吟和喘息声。她说不清在听到那男欢女爱的声音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有点兴奋,又有点恶心。那声音毕竟是从她的男人的身体中发出的。于是婉儿像逃离瘟疫一般地逃离了那扇密室的门。她几乎是在跑着,并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她所期望的,但是她却知道那是要保住武三思这个男人的性命所必需的。她没有看见密室中那疯狂急切的场面,但是她却可以想见武三思是怎样掀开了那个淫荡的韦皇后的裙子拼命地撞击着她。那声音婉儿听到了。也许他们自己也曾发出过那种声音,但是他们听不到。她只有在别的女人那里听到了那声音才觉得那一切是怎样地触目惊心。
婉儿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