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安宁呢,眼见得凌五清洗着药炉子开始给玉容歌煎药,她就莫名地想到那一碗碗乌漆墨黑的汤药就那般一口又一口地进了玉容歌的嘴里,而想到这样的画面,她忍不住地就皱紧了双眉。
说实话,那些药汤对玉容歌延缓压制病情确实有点效用,可是等到玉容歌的病情再恶化一些,这副药汤恐怕想要压制都压制不住了。
何况,是药三分毒,玉容歌的身体里除了各种外来的毒素侵袭之外,他本身已经从药汤里慢慢地渗透进了十几年累积起来的药毒,别看这些毒素很微小,但一旦累积起来,微小的量有一天也会突破质变,摧毁他本就已经破败的身体,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体一旦承受不住,玉容歌就将面临毒发身亡的结局。
而他那样的结局,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早就看出来了,以玉容歌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最多能够撑过一年。
原本,她的计划是藏拙低调,装聋作哑,等着玉容歌一年后死去,她就可以继续带着她的四个丫鬟,过着她想要的逍遥日子了。
可是真正面对眼前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就那般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之路,说实话,她这会儿倒是有些犹豫了。
而等到凌五捧着那碗乌黑跟墨汁似的汤药端过来,要伺候着玉容歌服用的时候,安宁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轻轻一挥手,将那碗药汤给打翻在地了。
碰地一声,药汤连碗落地,响亮又清脆,有几滴药汤还飞溅上了玉容歌雪白的衣襟,微微有些发烫。
“不好意思,我的手,刚才不小心滑了一下。”
“你没伤着吧?”玉容歌看也不看地上摔落的药碗,只盯着安宁上上下下看着,看看她是否哪里有烫着了。
“我一点事也没有,倒是你的药——”叫她手贱,干嘛忽然出手打翻他的药碗,她这是想要做什么啊,安宁暗自生着闷气。
那玉容歌却无所谓道:“药撒了再煎一碗便是了,你没受伤就好了。”玉容歌说话的时候从来是温若春风,暖若细雨,音调不重不轻,听在耳里好听得很。
那一刻的安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拦截了凌五再去煎药。“等等,别去煎了。这药味太浓了,都冲着我了。这样吧,我上次配置药丸子的时候多配置了一点,所以我那里还有一些药丸子,你还是吃药丸子算了,别喝什么药汤了。”说这话的时候,安宁压根不敢去看玉容歌的眼睛,他怕那个家伙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那是她极为不愿意被他看到的。
然这一次安宁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玉容歌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眸压根就没有落在安宁身上过,他的视线都在别处飘着,哪怕这会儿安宁将药瓶子塞到他手心的时候,玉容歌也只笑着说了声谢谢,视线却依旧落在别处,未曾有一眼落在安宁的眼睛上。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的视线没有盯着她,安宁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她却没有发现玉容歌那双清透乌黑的眸子闪了闪,嘴角一抹笑意正缓缓地舒展开来。
“对了,这个时辰好像也不早了,玉容歌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要不然,等红乔她们几个做好了饭菜,你也留下吃了再走?”凭这一次玉容歌没有试着想要看透她的心思,安宁就大发慈悲一次,留下玉容歌吃顿晚餐。
玉容歌呢,听着安宁邀请他留下吃晚饭,他自然是不会推拒的。“如此,就麻烦安宁了。”这是玉容歌第二次叫安宁的名字了,安宁显然还未曾注意过玉容歌对她称呼上的改变,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名字就是用来称呼的,先前世子妃三个字她听在耳里还有些别扭的,反倒是安宁二个,她倒是坦然接受了,一点没有意外似的。
当然,如果玉容歌肉麻兮兮地唤她宁儿的话,安宁指不定早就不客气地指正玉容歌了。但是这一次,玉容歌叫唤的是安宁二字,这个称呼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叫唤,在安宁的观念里也会是正常的,所以,玉容歌叫唤了二次安宁,而安宁没有反感,理由就是那般简单。
但是很显然,玉容歌不是这么想的,在他心里,觉得安宁认可了他这个称呼,那就是跟他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而有了这个发现,玉容歌自是隐隐有些欢喜。
那安宁呢,又一次看到玉容歌出现这种笑容的时候,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不知道这个家伙那根神经搭错了,这会儿又在为无聊的理由在发笑了。
晚间,玉容歌在安宁这儿用了晚饭之后,倒是再也没有提出什么其他的要求来。那安宁见此,自是毫不犹豫地送走了玉容歌,甚至在玉容歌跨出别院大门之时,安宁连多送一程都不肯,直接让冷冰冰的踏雪关了大门,随后回到了几个丫鬟给她收拾好的房间里。
按照往常那般,青枝几个早早给安宁准备妥当了热水,换洗的衣裳,香胰子以及棉巾,一等安宁进来,便伺候着安宁去沐浴。
安宁见到浴桶里的热水温度适宜,且秋水还心思细腻地加了一些清除疲劳的药物香花,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们几个退下吧,等我沐浴完毕,我再叫你们。”沐浴的时候,安宁没有古代千金小姐被人伺候着洗浴的习惯,有些事情,她还是喜欢亲力亲为。
这青枝四个跟在安宁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自家小姐的有些忌讳自是一清二楚的,因而她们几个此时皆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是,小姐。”
安宁看青枝几个退下了,便快速地褪下了一件件衣衫,将自个儿整个人浸泡在了热水之中。
水的温暖,药物的清香,让安宁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得到了舒缓,这当会的她,在雾气蔼蔼的水气之中,闭上双眸,全然地放松她的身心。
稍刻,哗啦哗啦的声音开始传了出来,那是安宁正用手儿捧着热水往她自个儿的身上划拉着,清洗着。
只见她一边清洗着身子,一边开始思考着明日进尚书府的事情。
而想到尚书府,她的思绪便开始飘飞了。
六年多了,她至今记得穿越过来,年仅三岁的她大冬天在冰寒的湖水里浸泡着,那个时候,若非有好心的少年出手相救,恐怕她就算能耐再高,也早就再次死在了那冰冷的湖水中。
因而活命之恩,她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她记得那个少年的眉眼,当然也留着少年遗留下来的玉坠子,想到此,她莫名地伸手,手指轻轻地捏起了身前贴身而挂的玉坠子。
不知道那个少年现在人究竟在哪儿?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着飘香苑那边从来没有传来过她想要的消息,有时候她甚至有种错觉,当年那一救似乎是她在做梦,若不然的话,何以飘香苑都找不到那个少年的踪迹呢?
可胸口前的玉坠子,入手温润棉和,真实得很,确实是当年那个少年救她而留下的,这又在清楚地告诉她,当年的那件事情压根不是她迷糊之际的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六年来,午夜梦回之际,安宁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心,担心那个少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毕竟以她飘香苑的实力,她要找出这么一个人的真实身份来,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可是这六年来,她依旧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都没有,好像那个少年压根就没有存在过似的,这让安宁不得不担心,担心那个少年其实是遭遇了不测。
而一想到这个念头,安宁忙使命地摇了摇头,不不不——那个人不会这般短命的。
在她还没有还了这个天大人情之前,他绝对不能出事。
因为那个时候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过,但凡日后他有所求,只要她能办到的,她一定替他办到。
所以,所以那个人不能让她带着这么一个无法兑现的誓言过上一辈子。
毕竟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所以那个人不能有事,在她还没有报恩之前,他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安宁喃喃着,手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热水。
此时的水,温度显然有些降低了,这一恍惚,安宁发现她洗得时间已经够久了,因而忙着起身,穿戴好夜间睡觉时的衣袍。
等她走出去,青枝几个自然又是一番收拾。
这般收拾了之后,青枝几个丫鬟按照往常那般又到安宁这里来禀告各处的消息。而安宁呢,头一个问的依旧是踏雪,因为踏雪是负责飘香苑那个情报组织的。
“踏雪,飘香苑那边可有传来那个人的消息?”
“小姐,这次倒是有线索了,消息传来,小姐要找的那个人就在京都这片地界上。我想,等到京城这边开了飘香苑的联络站后,属下再细细暗中查访一番,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这倒是个好消息,既然有线索显示那个人就在京城,那么她先前的担心就是多余的了,那个少年还活着。
他还活着这个消息,让安宁觉得很欣慰,却让青枝四个丫鬟很是困惑。
她们几个心里一直怀着一个问号,很想问问自家小姐,那个少年跟小姐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何小姐这般关注那个少年,非要找出那个少年的踪迹不可呢?
这个问题,藏在她们四个心中很久了,但是她们四人之中,就连一向说话率直的红乔也不敢向安宁问出这个问题来。
因为有些事情,她们是不敢过界去触犯安宁的,这件事情便是。
她们很清楚,如果小姐肯告诉她们,应该早就告诉她们了,而小姐一直没有打算要跟她们解释的想法,那么她们就该聪明地闭嘴,不该问的就不能问。
所以这会儿就算四个丫鬟心里问号满满的,她们也都没有开口问安宁这个问题,而是接着汇报另外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