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议事终于结束了。
杜若和关天养前往进道院向鲁长恭辞行,鲁长恭对关天养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让申广平代他送客,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申广平亲自送他们到黄庭观,这才分手作别。
下到天机镇上,日头已经落到西山下,大地渐渐晦暗了下来。
补充了干粮,去客栈取了马匹,两人再不停留,取道原路赶回。
来时心中空空,总在担心此行不但完不成任务,还要在重极门碰一鼻子灰。
有了上次白螺湖的教训后,总觉得修行者极端的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将普通人视作蝼蚁般低贱。重极门贵为炼器第一大宗,总体实力在修行界排行前十,门人弟子过万,凭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没有任何的家世背景,又没有豪富的身家,怎么才能接下这单生意呢?
尽管一路上和杜若有说有笑,但关天养的想法是相当的悲观,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生意接不下来的退路。
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不尽人意。当你觉得胜券在握之时,偏偏十有九输。当你觉得希望渺茫时,偏偏还极其容易的成了。这着实是大出关天养的预料。
几天来他一直在想,为什么重极门的修行者与上次在白螺湖边见到的那名修行者截然不同呢?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一行过于莽撞,激怒了他?相比之下,申广平谦和开朗,鲁长恭和气而又不失威严,不论怎么看,既不失修行者的身份,又具有十足的人情味。
修行者正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关天养当然知道不论是申广平还是鲁长恭,亦或是其他的重极门弟子,都是看在杜若的份上才待他不比常人。但不管怎么说,关天养没在他们身上感受那种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那种对普通人的鄙夷和蔑视。
这已经很好了。
除了生意外,这是他认为此行最大的收获。
出了天机镇,望着渐渐落下的雾气,关天养道:“怕是又要下雨的了吧?”话声才落,哗哗的大雨就倾盆而至。
杜若祭起法术,隔住了雨水,哈哈笑道:“乌鸦嘴呀乌鸦嘴,你就慢慢享受一下被你亲口召唤来的这场大雨吧!”
透心凉的大雨恍如兜头淋下似的,前一把才抹掉,后一把又迷住了眼睛,前胸后背凉透肺腑,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这天也忒怪了些吧?”关天养啐了一口道:“要不咱们回去避避?这么淋下去,我可是受不了!”
杜若道:“不用避,片刻功夫就会停了!”说着,丢了一个气盾术在关天养身上。绿悠悠的气盾将雨水尽行隔在外面,好似顶了个透明的罩子在雨中行走一般,感觉别有一番情趣。
“这个可有意思。一旦学会了,出门都不用带伞,下再大的雨也淋不着。”
杜若道:“你想学?”
“当然想。可我知道学不会!”
“这叫气盾术,是最简单的防御性术法,几乎所有门派都会教授给新入门的弟子。反正我是只看了一遍咒语就会了。我有个师兄,别的什么都好,就在法术一道上实在是,实在是惨不忍睹,就这么个法术,反复折腾了三天都没学会,最后只有放弃了!”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显是回想起那情形,特别的可笑。
关天养道:“兴许是他还没有凝出真元吧?”
“这个法术根本不需要真元力,只要会念咒语,会集中精神就行!来,我教你……先把精神集中在后脑风府穴和玉枕穴之间,一深三浅地呼吸三遍。感觉到背上有股热流没有?跟着我念咒语:气分阴阳,万物化生……好,成功了!看来你比我那师兄还是要聪明一些!”杜若拍手欢笑了起来。
关天养看着透明的气盾,说不出的惊喜,道:“为什么你的是绿色的,我的是透明的呢?”
“当然会有颜色的区别了。紫府元阳真经是木阳真元,木色主青、主绿,修炼越深,色泽就会越青。你不曾修习过任何的心法,只凭着先天元气结成了气盾,自然是无色透明的了!”
“原来是这样……”关天养欢喜得差点手舞足蹈起来,道:“看来以后我出门也不用带伞了!”
“那你是不是该先谢谢我这个师父呢?”
“是,弟子谢过师父教诲……”
“咯咯……”
谈笑间,雨果然又停了,只不过夜幕落了下来,山道已是一片漆黑。马匹都贴了夜行符,用过了生生诀,自然无碍。关天养的视线却是大受影响,三丈之外的事物就看不清了。若在以往,这么黑的夜里,怕是伸手五指也难看清,如今却能看出三丈开外,若有月色当空,十丈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带给了自己这般大的改变,身轻体健,耳聪目明,应变迅捷,全然不似以前那个笨手笨脚,遇事只知用蛮力的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天上的星宿、神仙什么的转世,经过十多年的沉睡,封印在体内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的觉醒?
想过之后他又笑自己荒唐!
就自己这副料,怎么可能会是天上星宿或是神仙转世呢?
杜若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道:“天养……”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会不会是天上的星宿或者神仙转世……”关天养极自然地就把心底的隐秘说了出来,全然不怕杜若觉得他的想法荒唐好笑,反而巴不得把自己每时每刻所想、所思都与杜若分享。
杜若哧地一声笑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望着漆黑的天空,关天养道:“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不平凡的那一个呢?”
杜若道:“你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有时候我也在想,自己会不会是天上的仙女转世?经历过的每起事情,是不是上天故意设下的考验?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笑?”
关天养摇头道:“有时候我们的想法挺相近的。你说,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呢?”
杜若道:“你这个问题也问得太深刻了些,怕是没有人能给回答得了你。佛家有句话,说一个人喝水,冷的还是暖的,只有自己知道。你要问人到底是什么,就只有从你自己那里寻找答案。”
“你说那句话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吧?”
“这你也知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偷师过几天学堂,本事没学到,乱七八糟的却是记了一脑子!”
“你那时怎么会想到要去读书呢?”
“这个说来就有点好玩了!”山道渐趋平坦,马是越奔越快,关天养调整了一下骑姿,才道:“那会子挨家讨饭外,干的最多的就是跑到茶馆呀,戏楼呀,勾栏呀什么的外面求人施舍两个铜子,买零嘴吃。为了吸引客人,这些地方都会请两个说书先生说书。每回我去的时候,说书都开场了,要么听不到开头,要么听不到结尾,可折磨人呢。后来听他们说若识得字,可以去书摊上买话本来自己看,就不用求说书先生,也能知道开头结尾是怎么回事了。恰好我们庙后有座私塾,规模还不小。打从那以后,我每天讨了饭就不再去要钱,而是跑到私塾外面去偷听。一开始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我最不缺的就是毅力,心说那些小屁孩子就能学得会识文断字,我又岂有学不会的道理?然后就每天都去听,一听就是好四五年,然后该识的字就都会识了。这是不是有点好玩?”
杜若的神情略带着淡淡的忧伤,道:“一点也不好玩,我听着反而觉得怪难受的。看来你那些年过得着实不容易!”
“不管容易还是不容易,都已经过去了……”
杜若暗叹一声,正想宽慰他两句,见前面山林中火光一闪而没,忙勒住马缰,道:“天养……”关天养也看到了火光,及时勒住了缰绳,道:“你是不是要说那火光?好奇怪呀,怎么是青色的?”
杜若竖起手指示意噤声,道:“怕是有问题。先下马,咱们过去看……小心!”纵身扑过来,抱着关天养滚落马上,只听得身后轰的一声,两匹马一起惊嘶了起来,顷时间就被青色的火焰焚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