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银霜,撒满白龙岗。
白龙岗不在王域,在王域附近的鹤辕郡,白龙岗不是个山岗,而是个山寨,一个山贼的山寨,这个山寨就在白龙坡附近,已经有很多年了。
相比于其他的山贼山寨,白龙岗是一个奇特的山寨,这个山寨历史悠久且低调神秘,山寨里的人也和别处的山寨不同,山寨里多是死士,有极其强大的纪律,只要是寨主的命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哪怕生命。
和别的山寨比,他们不像是山贼,倒像是军人,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军人。这里的他们说的不是这一代的白龙岗人,而是最开始白龙岗建立时的那一代人。
帝王在完全掌握了巨大的王权之后,这世上很多东西都触手可得,可追求的东西就不多了,在享受完世间一切之后,感到索然无趣的帝王就会去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像是永生,像是仙人。
天音曾有一任皇帝就是如此,他掌握一切权利,享尽世间富贵,世间在无他需要追求的,他边把目光看向了世外,世外的仙人,世外的永生。
追仙求道的事情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如若不然,百姓会认为你将抛弃他们,群臣会认为你昏庸无道,世家大族会认为你没有征战天下的雄心,所以这种事情要悄悄的慢慢的来,那任皇帝悄悄的派出军中几十个队伍,秘密的到各个有仙人传说的地方为他寻找世外的事物。
这项任务是低调且漫长的,成果也是微小的,他等了数十年,也没有一支队伍找到世外的事物,等到他死了,他也未曾见过世外一眼。
皇帝一死,这项秘密任务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派出去的这些人执行的是秘密任务,秘密就意味着没有人知道,就意味着不该让人知道,让当这个秘密任务没有意义的时候,这些执行秘密任务的人也就没了意义,他们被抛弃了,被侍奉的皇帝,带领他们的大将军抛弃了,抛弃在穷山恶水,人烟稀少的地方了。
这些队伍没办法,只能自己找生计,有的落草为寇,有的带队行镖,有的成立家族,可天下大势滚滚来,能延续到现在的不多了,当年皇帝派出来的几十个队伍,只有两支队伍依旧延续着。
一支队伍是青木川的梁家,这是当年几十支队伍中最大的一支,因为青木川有最让人惊叹的仙人传说,荒山变青,河川变红,就像是仙人作画一般,当年为了调查这里的仙人事迹,皇帝曾派出一个梁姓偏将,带领着上千人翻山越岭寻找世外的踪迹,等到皇帝死了,他们也没找到一丝丝仙人的踪迹。
他们被抛弃之后,几千人的队伍走的走散的散,梁姓偏将带着不知去处的几百人组成了梁家,成为青木川的世家,经过数代的经营,梁家成为青木川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曾出过很多的人才,最近的一个就是现任族长梁显。
梁显很聪明,很沉稳,少年时外出闯荡,正赶上先皇强军大势,便毅然从军,凭借着聪明才智,在和平年代积累军功不易的情况下,几年之内连升数级,官拜随账校尉,能为刀王的左膀右臂,类似军师一样的他曾经给刀王很多很好的建议,刀王叛乱事件之后受到牵连,虽然保住了命,但却丢了官职,回到青木川当他的一族之长。
梁家是延续下来的两支队伍之一,而另一支存活下来的队伍就是白龙岗。
白龙岗临近白龙坡,他们当年的任务就是要找白龙仙墓,他们的队伍当年有千人,也算是几十支队伍里比较大的了,皇帝驾崩,朝廷抛弃了他们之后,他们毅然落草为寇,带头的人自己当了寨主,他治寨如治军,御下严明,逃跑的一缕按逃兵斩杀,这使得他的队伍中逃跑的人最少,留下的人最多,落草为寇之后他们就在白龙坡附近扎寨,取名白龙岗。
白龙岗纪律严明,留在白龙坡也是为了继续他们寻找白龙仙墓的任务,几代人之后,白龙岗里的人已不在乎世间什么事,一个个听从寨主的命令在白龙坡附近寻找白龙仙墓,如死士一般听从命令。
白龙坡附近因为传说,方圆几百里都是渺无人烟,白龙岗的人自己开荒种地,打猎织皮,自给自足,在各个山寨中低调的很少有人知道,自然也很少有客人来,而今晚却来了一个客人,踏着如银霜般的夜色来白龙岗做客了。
来做客的人一生黑袍遮住了全身,连脸都躲藏在阴影处,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放着光,但就算这样,白龙岗的现任寨主也能认出他。
“卜算子,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昏暗的大厅里没有月光,两侧用来照明的火盆中火焰在无声的跳跃,这些火焰没有让人觉得大厅更明亮,反而因为有火光而让一些东西更好的隐藏在阴影下,卜算子整张脸都藏在黑袍子的阴影里,寨主也有半张脸藏在火焰照不到的地方。
“知道我是松山水寨卜先生的人有很多,但知道我是风雷阁卜算子的人却不是很多。”卜算子看向白龙岗寨主,黑袍遮住他的脸,只能看到阴影中他的一双眼睛“白龙岗不愧是最悠久最低调的山寨,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果然强大。”
白龙岗寨主没有说话,他并不在乎奉承,他是很务实的人,所以他等着卜算子说出他的来意。
“我听说白龙岗的人都是死士,寨主让他们做什么,哪怕是死他们也会去做,所以我是来借人的,借二十个人。”卜算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借二十个死士。”
“凭什么?”白龙岗寨主很务实,说话也很直接“我凭什么借给你人?”
“就凭白龙仙墓。”卜算子看着白龙岗寨主,阴影中的一双眼睛像是看透了世间万物“白龙岗在这里立寨多年,为的就是白龙仙墓,我可以告诉你们白龙仙墓的所在。”
“你知道白龙仙墓的所在?”白龙岗寨主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如果卜算子知道白龙仙墓的位置,不论是风雷阁还是曾经的松山水寨都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我最近才算出来的,并不是具体的位置,但可以把位置锁定在一个方圆三百米的圈里。”
白龙岗寨主沉默了。方圆三百米的圈,就算用最笨的方法地毯式搜索,也用不了他们寨子一半的人,这可是他们白龙岗几代人都想找到的东西。
“我凭什么信你?”白龙岗寨主思考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你是术师,能占星算命,但白龙岗几代人也曾出过术师,他们没能锁定白龙仙墓的位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能锁定的了?”
“他们算不出白龙仙墓的位置是因为他们不是风雷阁的人,没资格用到盘中棋。”黑色的袍子里伸出一只手,手上拿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棋子,黑色白色都有,盒子上有横横竖竖的线,就像是把一个棋盘刻在上面。
卜算子把盘中棋拿出来给白龙岗寨主看,然后又收起来,伸手摘掉黑袍,露出他的脸。
“最主要,他们没有一个人像我一样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卜算子的脸是一张苍老的脸,苍老的皱纹像是刀割一般深邃,须发皆白,苍老的像是就要入土,只是那双眼睛透出的深深执念,强撑着他苍老的躯体如同一个中年人一般站立着。
“为了算白龙仙墓,我透支了我的寿元,再也不会有人比我算的还清楚了。”
白龙岗寨主看着眼前苍老的卜算子,很久都没说话。火光下他一半的脸隐藏在阴影里,而卜算子脸上的皱纹里藏满了阴影。
“是想为陈七报仇么?”沉默了许久之后,白龙岗寨主问道。
“是不是报仇,或者为谁报仇重要么,反正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卜算子带上黑袍,遮住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死人安息,活人忧愁,不论是不是报仇,终究是我的事,和陈七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只希望他们在地下能安息。”
安息,杀死自己的人还没有死,又怎么能安息呢,说到底还是要报仇。白龙岗寨主沉默了一会,问道“你算出的白龙仙墓在哪里?”
“就在龙头和龙珠之间。”
白龙坡虽然被称之为坡,但他并不是一片山坡,而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这些山脉郁郁葱葱,在山中的时候完全看不清山脉的样子,但当你看地图上的白龙坡的时候,就会发现白龙坡连绵不绝的山就像是一条盘卧在这里的龙,龙头龙尾龙抓龙角都栩栩如生,这些白龙岗寨主都知道,但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
“龙珠?”白龙岗寨主看向右侧“龙珠在那里?”
白龙岗寨主右边的墙上有一幅地图,很详细的记录了白龙坡附近的山脉河流森林顽石,如果不仔细看会觉得这张地图像是一幅画,一副画着盘龙的画,画中的龙即张牙舞爪又显得慵懒随意,盘卧在那里像是要睡着又像是要腾空而起。
这张地图并不是因为画师有意为之才显得像是个栩栩如生的龙,而是因为白龙坡附近的地形河流真的形成了这样的一副画。
卜算子上前,细细摸着那幅地图,就像是在摸白龙坡狭长的山脉,摸过似龙爪般的山脉,摸过像龙背般的山脉,在摸过像龙头般的山脉,最后停在了龙头之前“龙珠就在这里。”
白龙岗寨主皱了皱眉,卜算子摸的地方已经算是地图的角落里了,那个地方白龙岗寨主亲自去过很多遍,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一片平地,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平常的空地。
卜算子没有关心白龙岗寨主是怎么想的,而是把手又像回移了移,移到龙头和龙珠之间,然后用手指在那里压了一个印子。
“白龙仙墓就在这里。”
白龙岗寨主看着那个印子,地图上一个手指大小的印子,可能是一片几百米大的地方。而他们将要在这个地方找寻几代人都没找到的地方。
“我们白龙岗人确实是死士。”白龙岗寨主说道“那那些也是我的子弟,我不会让他们为了个假情报送死。”
“我没有证据证明,但我算出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卜算子看着白龙岗寨主,眼神深邃且平静。
白龙岗寨主也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就一直静静的看着他,卜算子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沉稳的就像一片湖。
许久之后,白龙岗寨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在这夜色里很沉重“外面会有人给你安排你想要的.......东西。”
卜算子没有在乎白龙岗寨主话语中奇特的用词,转身离开了大厅。
出了大厅,却觉得大厅外比大厅里更亮,月亮又大又圆,如银霜般的月光洒满大地,像是下了一层雪,有些冷,卜算子站在月光中,抬头看天,不知道从群星中又看到了什么。
星星闪耀在整个天空,月亮的光洒在整个九州,所以不单单白龙岗被如霜月光洒满地像是下了场雪,云止音贤王府也是一样,如雪般的月光洒满了整个院子。
但院子里没有谈话的人,谈话的人也不会在院子里,他们在书房里。
一样昏暗的书房,一样没几盏灯燃着,一样的音贤王华旭池许世三个人,一样的穿着黑色窝在椅子里的人音贤王。
“事不可为,万事皆休了。”
和早上相比,现在的音贤王冷静了很多,在夜色中他就像是一片深沉的湖。在很多人面前音贤王都不是一个冷静的人,他很容易露出自己的情绪,同方城主府他毫不犹豫表露出想杀了衣秦天,苍云山山道他又在祁念晨主教铁黎侯面前露出自己的激动,像是按耐不住一样,而他在夜里,在许世和华旭池面前的时候都很冷静,不但冷静而且深沉,像是一片看不透的夜色,不知深浅。
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真的音贤王,哪一个是他在演戏,但总是,这个在夜里在许世和华旭池面前很冷静的音贤王理清了所有的事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事不可为,万事皆休。”
音贤王又说了一遍刚刚的话,像是在细细品味,然后他分析道“我们想要刺杀修离尘,但我们又不想背锅,原本苍云山可以背这个锅,但现在藤荆三句话就能让苍云山置身事外,不单单刺杀修离尘的事,就连很多事都不能继续了。”
音贤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衣家离山藤家上位,藤架不是十二纯血,轩辕氏长的位置白王齐三家都不服他,欲取而代之,这是内忧;修罗国虎视眈眈,我们、风雷阁高坐身旁,此为外患。藤家只要硬守着这个氏长的位置,轩辕氏就是内忧外患的局面,这种局面容易乱,越乱越容易让我们做些事,做些不需要我们负责的事。”
“可现在不同了,藤荆退了氏长的位置,自认代氏长,又准备召开罗天大会,让藤、王、白、齐四家公平的竞争氏长之位,那么就解除了内忧;把罗天大会定在十年后,参赛的人还都限定在各家的下一代,现在苍云山四家都不会明目张胆的斗起来,谁想对轩辕氏下手,面对的就是整个轩辕氏四家,而不再是单独的藤家,这就抑制住了外患。”
音贤王长长叹了口气“只是三句话就解决了轩辕氏内忧外患的局面,真是好手段啊,我们当初还真是小瞧了这个藤荆。”
音贤王不说话,三个人谁都没说话,整个书房很安静,只有几盏烛火闪耀着昏暗的光。
沉默中,华旭池动了动。
上次音贤王府夜谈中,华旭池几乎很沉默,机会没有说话。上次出了音贤王府和许世的谈话中许世很明确的表达出自己求死让位,让他成为音贤王左膀右臂的意思,那他就不能沉默了,他必须要做左膀右臂应该做的事。
“我觉得这个事有些不对,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华旭池看着音贤王,发现音贤王也在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衣家。”华旭池继续说道“我们忽略了衣家。”
“衣家从苍云山下山已经两个月了,虽然一个多月前衣家全家坐着驼鹰不知所踪,但只要他们还想回苍云山就不可能离开天音国,那两个月不论他去哪里都该到了,而此时藤荆宣布准备在十年后开始罗天大会,不论是为了什么,背后肯定有衣家的背影,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藤家一直都是衣家最强有力的支持者,基本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华旭池停了一下,看着音贤王缓缓说出了他的结论。
“罗天大会.....就是为了迎接衣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