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于推了珞瑕一把,珞瑕不情愿地向前踱了两步,又犹豫地回头看看千于,可千于温柔的笑容让她无法后退,她又把目光投向张季,张季有些生气,“珞瑕,怎么这样无礼?这就是你见到长辈应该有的礼数吗?”
月秧勉强挤出个笑容,还宽慰张季道,“没事,她,只是个孩子。”
珞瑕又将怪异的目光投向秦衍,她对着秦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叔叔,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秦衍眼神中闪过讶异之色,他欣然笑道,“珞瑕长大了,竟然会向叔叔提问了,说吧,看看叔叔有没有能耐接你的招。”
珞瑕目光飘过齐月秧时,月秧感到了那目光是不友好的,心中更是气,珞瑕仰起小脑袋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叔叔,先生给我讲过‘夫妻’二字,一夫对一妻,我只有你一个叔叔,也有了一个千于婶婶,为什么现在又多了一个婶婶?”
堂上的大人让一个小孩的问题问倒了,无言以对,尴尬沉默。
秦衍沉沉的目光飘向千于,嘴唇诺诺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千于的双眼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好像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张季此时心中正打鼓,他的孙女问出了这么挑拨他们三人关系的问题,可他却也无法阻拦,只得静静等着事情的发展。
月秧眼中尴尬一闪而过,她走到珞瑕身边,摸着珞瑕柔软的头发,率先打破了沉默,“呵,珞瑕,凡事并没有绝对,你的叔叔秦衍是个盖世的将军,许多女子都仰慕他,你千于婶婶是,我也是,我们是不可以用一个平凡人的标准去衡量你的叔叔的。”
张季面色稍稍缓和,他庆幸这个公主并不是那样高高在上的,还好她没有怪罪孙女,他见机对珞瑕说道,“珞瑕,闲话说完了,还不快向公主行礼?”
珞瑕不以为意地挑眉,她也垂下眼帘,恭敬向月秧鞠了一大躬才起身,“珞瑕无礼了。”。
月秧笑呵呵地将她扶起来,“都是自家人,不用行大礼的。”
张季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公主别介意,这丫头没人管,野惯了。”
珞瑕无辜地看了看张季,被张季一个严肃的眼神给瞪得低下头,她又稍稍抬头向千于做了个鬼脸,却看见千于在失神发呆,不像以前那么高兴了。
月秧正为着珞瑕这个名义上的夫家侄女对她有礼貌而感到高兴,她又借着这个契机和珞瑕闲聊,“珞瑕啊,你的孟师傅夸奖你的画技了,小姑娘可真是厉害。”
“哦?你怎么知道我孟师傅的?”珞瑕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她似乎不记得自己刚刚才说到孟师傅夸了她。
气氛一下子就松缓下来,张季摇着头笑了,秦衍脸上也浮现难得的笑容,千于也回过神儿来,让小珞瑕的糊涂逗的微微一笑。
月秧眨了眨眼,故作神秘,“我猜的,你相信吗?”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于绘画,我也有自己的见解,没准可以指导你呢。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让孟师傅这样夸你呢?”
珞瑕鼓起腮帮子,迟疑道,“真的想知道吗?”
月秧回头瞧了瞧秦衍,无奈又宠溺的对珞瑕笑着点头。
珞瑕看了看秦衍和千于,天真无害地对着月秧笑成一朵花,“是秦衍叔叔和千于婶婶啊。”
月秧嘴角扯了扯,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这珞瑕是无心还是有意,可又有谁会真的怪一个小孩子呢?
张季面露愠色,很是不满孙女今天的表现,但这样他怎么开口呢?
千于拉起珞瑕的手,向月秧带着歉意地笑道,“公主,别放在心上,她只是个孩子。”她扯了扯珞瑕的手,柔声道,“你不是说要让我看你的大作吗?那现在就去,好吗?”
珞瑕一副不知自己得罪人的嬉皮笑脸模样,她点点头,头上的小辫儿也跟着晃。
千于对其他三个人点头致意,“义父,我先带珞瑕告退了,让将军和公主陪您慢聊。”
张季点头,笑道,“千于,那就麻烦你了。”
千于又分别向秦衍和齐月秧点头致意,准备拉着珞瑕离开。
“千于婶婶方才那样说,虽然珞瑕不明白婶婶的意思,但一定是珞瑕什么地方做错让公主生气了,珞瑕方才无理,望公主殿下多多包涵。”小珞瑕从门口跑回来,毕恭毕敬地向月秧再行礼,并十分客气疏远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一大截。
“没,没事。”月秧嘴角抽搐,她恨不得现在就抽这看似天真实则鬼主意一大堆的小丫头。
珞瑕一溜烟又跑向门口,拉着千于离开了。
“公主莫怪,珞瑕,她就是小孩心性。”秦衍让月秧坐下,不禁出言安慰道,生怕月秧把这桩事放在心上。
“是啊,珞瑕她从小没了爹娘,也怪老夫宠她,她才这样没规矩,公主,多担待…”张季几乎是放下架子来和月秧说话的。
月秧扯出笑容,“将军说的哪里的话,按理来说,月秧还要叫您一声义父呢,咱们亲如一家,我疼珞瑕还来不及。”
张季低头笑道,“公主莫要折煞老夫了,能与公主同堂叙话,已是老夫的荣幸。”
张季这样疏远的话,月秧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喝了一口茶,勉强克制自己的怒火。
“珞瑕,你认为你今天说出的话,有几句是适合的呢?”千于正准备冷静地和珞瑕探讨一下关于珞瑕的言行,她正牵着珞瑕在府里的石子路上走着,她把珞瑕的小手紧紧握住,怕她冷。
珞瑕嘟着嘴唇,东张西望,毫不在意,脚下还踢着小雪团。
千于叹了口气,“她是公主,现在更是你秦衍叔叔的妻子,你对她不尊敬,你叔叔的面子要放在哪里呢?这样别人会说什么?会说,是你爷爷张季大将军,偏爱孙女,让孙女不懂规矩,无礼蛮横…”
珞瑕气呼呼地将脚下一个大雪球踢到冰冻的池塘里,挣脱千于的手,大声对千于喊道,“婶婶,公主一来,你都不笑了,叔叔不心疼你我可心疼你,我要帮你出气这也不可以吗?”
珞瑕稚嫩的声音让千于脑袋懵住了,她停住脚步,冰冷的眼眸渐趋温暖,她想珞瑕伸出双手,珞瑕也明白千于这个动作的意思,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珞瑕走到千于的怀抱里,千于弯下腰来,紧紧搂住她,心中酸涩翻涌。
她万万没能想到,珞瑕这样一个与她毫无亲缘的孩子,也会为她心疼,也会为她出头,可见她真的是很可怜吧。
千于给珞瑕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并夸奖了珞瑕这些日子来的画作,珞瑕也将那幅千于和秦衍夫妻二人的画像送给了千于,千于自然欣然接受。
碍于秦衍在场,月秧不得不强作乖巧懂事,硬是陪着张季闲话一下午,从塔国国情民生聊到玉国发展,天知道这些都是什么,这些通常都是月秧最厌恶听到的事情。
冬天天短,很快就到了黄昏,三人告别张季祖孙俩,便驾车回府了。
一回府,千于就借故寒天头痛,先回到房间去了。
月秧一直跟随着秦衍,像一个小尾巴一样。秦衍一会儿饿了,慢悠悠地吃了饭,一会儿又要去看书,说是前两天正看到最为关键处,此时想起来了,月秧就一直陪着他,直到深夜。
秦衍坐在书桌边,兴致盎然地捧着书看,书桌上摆满了点心、饭菜、茶水、水果,这都是不消停的月秧端来的。
而月秧呢,正倚靠在书房的榻上睡着了。
看见月秧熟睡了,秦衍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不发声响地打了个哈欠,便轻手轻脚走出了书房。
要想摆脱她,还真是不太容易。
秦衍望着千于的房间,那曾经是他们的房间,而现在已经挂上了‘千晴阁’的牌匾,那是千于一个人的住所了,他怅然若失,向那里走去。
哐哐哐…
秦衍轻轻敲了敲门,他不敢太大声,生怕千于睡下了,可又忍不住想要见到她。
片刻,他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谁?”
千于现在还没有睡?秦衍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应声道,“是我。”就推门进去了。
他看见了层层蓝紫薄纱帘幕垂落,隐约瞧见纱帐背后透出躺在床上,双手拥着羽绒衾被,正侧身躺着的千于。
可她显得那样孤独落寞。
秦衍掀开帘幕,走向她,坐在床边,深情又心疼地凝望着她。
千于好像是累了,但她依旧睁着空洞的双眼,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不再会笑,满满的都是落寞和孤傲,如同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她。
千于没有起来,静静地躺着,她看着秦衍的眼睛,轻声问道,“怎么不陪着公主?”
“她累得在书房睡着了。”秦衍也柔声回答,目光之中尽是复杂的意味。
“已经快天亮了,你怎么不睡?”千于沉默片刻,还是这样不冷不淡地问着。
秦衍深吸一口气,柔情似水,“我想你了…”
千于自嘲似的笑了笑,她错开秦衍的目光,看向关紧的窗子。
秦衍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上千于的脸庞,轻轻地捧着,像是一件珍贵的瓷器。
“你的手很凉,你不觉得吗?”蓦然,千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随着她视线再度转回到秦衍身上。
秦衍手一顿,唇角一勾,手就伸回来了,他嗓音沙哑低沉,“打扰你休息了…”失望地起身要离开。
千于双手向秦衍的脖子快速一揽,紧紧抱住他,害怕就这么失去了。
秦衍回应了她的怀抱,用痛心的声音哑声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傻,我怎么会离开你…”
秦衍托起千于的精巧的下巴,看着她逐渐瘦削的脸庞,眼里多了疼惜,他慢慢靠近,吻上了千于的唇。
千于搂住他,这个吻不同从前,从前只有甜蜜,可这一次,千于是压制着喉中那酸涩的感觉,她心里太苦。
谁也想不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有情人相爱不能相守,近在咫尺却相隔天涯。
书房门口,房檐之上,突然跳下两个黑色身影,这是齐康和易祁,他们无时不刻地守护着他们的公主,这是他们的任务和使命。
两人都是千年不化的冰山脸,他们望着千晴阁,齐康说道,“驸马去找千于夫人了,现在要禀报公主吗?”
易祁回道,“公主已经睡了,明日再禀。”
齐康点点头,两人如同一阵风一样,从黑夜中消失。
往后几日,千于都称病不出门,一日三餐都让如霜寒露送到房间里来,她实在不愿和月秧秦衍同在一桌吃饭,太过虚情假意。
如此一来,将军府上下的事宜都需要请示月秧这位地位尊贵的夫人了。
月秧先是带了补品向千于嘘寒问暖,千于告诉她,因天寒的缘故,那日去了张季家,就发了风寒,到现在还没好。月秧便带着女主人的风范,向千于嘱咐了好生调养,随后询问了些府里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来过。
府里的下人对千于很好,听说千于病了,都一个接一个来房间里探望,千于也没有拒绝,他们来了,就坐下闲聊,就当做解闷儿了,况且,原本他们相处就很愉快,她是真的把这些下人当做一家人。
而下人们对月秧,就另当别论了,大家都对这位公主恭敬,甚至畏惧。因为月秧常常在秦衍不在的时候,对他们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
她首先针对的,就是周福全。
周福全是从张季府里出来的,秦衍一进张府就是周福全来照顾着的,所以当秦衍做了将军有了自己的府邸,便把周福全调来当自己的管家。
说是管家,却也带着很大程度的尊重,周福全为人忠厚老实,做事勤恳,从不借着自己和秦衍的关系来对别人指手画脚,下人们都很尊敬这个管家。
可月秧就是看周福全不顺眼,尤其是在周福全明里暗里对千于好的时候。
齐月秧让一个小仆人来给自己送玉米羹,可小仆人却在进门的时候,滑了一下,泼了羹汤,齐月秧拿此大做文章,因为这个小仆人是周福全的亲侄子,小虎。
在将军府里,这样的小错只要向主人承认了就好,以后注意就行,可月秧这公主脾气怎么能容忍?她正好有气没地方撒,厉声呵斥小虎,并当着周福全的面,说着有些人倚老卖老,将自己家的人放到将军府里吃白饭。
周福全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可他怕月秧难为小虎,便自请扣去半个月的月钱,来替小虎受过。
月秧嗤笑一声,哪肯放过,她偏要杀鸡儆猴,拿小虎开刀,生生打了小虎二十鞭子才解气,并当众宣布,若日后还有谁做事不小心,就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大气不敢出一下,所有人在这位公主面前都胆战心惊。
月秧看着这帮奴才就火冒三丈,经常把婢女端来的茶水,无缘无故地泼在她们身上,将茶杯打碎。
她的脾气,逐渐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