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千于哄着珞瑕睡下后,一个人穿上大氅,独自站在了张府庭院里,望着清冷的月光兀自出神。
她唇上的胭脂被她一直抿唇的动作而蹭的淡了下去,显现出淡淡粉色。那一双翦水秋眸里,有月光的倒影,还有她眼底的悲伤。
她信步走到干枯的银杏树下撩起衣裙单膝跪在树旁,下人们白天里将院里的积雪都扫到树根处堆积起来,她伸出双手,捧起一抔雪,双手合拢,将雪团成一团,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把雪团融成雪水,从指缝间流出滴落,而她像是不知道冷似的。
“你必定猜到,我是故意叫你来我府上的。”
张季那沧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略带着无奈,张季说得极为缓慢。
千于展开双手,指尖朝地,让水顺着指尖流下,和积雪汇聚,凝结成冰。
她低着眉眼,笑得云淡风轻,“是啊,义父,若是我,不明白多好…”
张季那一双鹰眼,此时看着这个美丽的背影,也是饱含愧疚和悲哀,他双手负在背后,注视着天空那一弯月。
“塔国,我们的敌国,割让给圣上十座城池,作为嫁妆,否则就要挑起战争,而塔国的月秧公主看中的驸马,是阿衍…”
沉默片刻,张季听到千于那比这寒冬还要冰冷凄凉的笑声,“献美人赠城池,谁又会拒绝呢?呵呵…”
千于垂着头,眼睛里有湿润的珠子一滴一滴滑落,滚落在雪上,慢慢成了寒冰。
张季叹息道,“千于,你要体谅阿衍,他是你的丈夫,但首先他是这玉国的尚将军,他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你和他那个小家的幸福,还有玉国千万的百姓…早在你嫁给他那一刻时,你就该明白,会有这样的一天…”
千于慢慢合上双眼,将胸中积蓄的泪水和悲痛勉强压了下去,她睁眼,笑容已经不能挂在脸上,她沉声问道,“是今夜,对吗?”
张季转眼看了看千于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我让你来这儿,也是希望你眼不见心不烦,可日后该如何自处,还要看你的气度了,可毕竟,那个人是公主…”
千于在站起身前,抬起衣袖快速擦去泪水,当她转身看向张季时,已经换上了淡雅孤傲的笑容,“谢谢义父为千于着想,夜深天寒,您快就寝吧,千于也累了,先告退了。”
她恭敬有礼地弯腰鞠躬,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
张季一脸无可奈何,对于这个千于,他也是像对秦衍一样的疼惜,今日之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的。
回到卧房里的千于,吩咐了如霜明日早起,然后就关上了房门。
她没有点灯,没有准备睡觉,她坐在窗边,趴在窗棂上,捅破了窗户的窗格纸,透过那一点点缝隙,看外面的夜空。
这场景,就如同她曾经爱趴在妩楼她自己的房间那个窗户边上一样,她喜欢看外面的世界,看长街上的热闹景象,可她不会将自己置身于那样的热闹,因为她是如此地害怕孤独,害怕那种站在人潮中还会升起的孤独感觉。
后来,她在窗边趴着,是为了等着秦衍的到来,等着他的凯旋,等着他来娶自己。
这一切全都拥有了,一切都太过顺利,老天爷把幸运都给了她,似乎给得那样着急,现在又要一点一点地夺去了。
果然,人一生的幸运就那么多。
千于发呆失神,一眨不眨的眼睛盯着月亮,盯着散落的星辰,眼前的夜空被眼中涌起的水雾渐渐模糊,豆大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嗒滴嗒落在窗户的棱缝里,很快结起一层薄薄的冰层。
她幻想着,今夜的秦衍,她的丈夫,此时和另一个女人正在享受云雨之欢,他们的红纱帐前,那龙凤双烛会一直燃着,烛泪一点点流下,为他们的大喜亮到天明。
她想不出秦衍会给那个公主什么样的誓言,或是什么样的承诺,她突然怕了起来,无论是什么,千万不要用他给自己的承诺再去送给其他女子。
她恍惚之中又听到秦衍的声音,一句一句,像是刻在心里一样。
“从此以后,这玉簪就叫千秦醉,千于被秦衍迷得如痴如醉。”
“你头上的千秦醉,是我母亲留给我,我又送给你的,它是一支孤簪,那意味着世间的独一无二,你,千于,是我的独一无二,这你懂了吗?”
…
憔悴又美丽,枯坐待天明。
尚将军府的新房,月明阁,这是新进府的月秧公主取的名字。
这一夜红烛摇曳,一室和暖,香薰炉泛起袅袅烟雾,清香迷醉。
整间屋子都挂满红绸,颇为喜庆。红纱帐半挽起,床边上坐着新娘齐月秧,她的头上还盖着大红盖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等待着她的心上人回来,为她掀起这厚重的盖头。
盖头下的脸,柳叶弯眉,美目含笑,一张娇俏的红唇微微抿着,带着浓浓的喜色。
她在回想今天的热闹景象。
数日前,她从塔国远道而来,被玉国皇室接到宫中安置,今日便以公主之礼,嫁到了尚将军府,秦衍这里。
她还记得今天和秦衍拜天地时,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还是身边的秦衍扶了她一把,她甜蜜地笑了,秦衍心中也是喜欢她的吧。
将军府的喜宴直至后半夜才散场,月秧也等秦衍到后半夜,她的紧张和甜蜜让她不觉得时间漫长,反而对于接下来要见到秦衍的后半夜,而有所期待。
等待的时光里,她蓦然想起,来之前,父皇曾经告诉她,关于秦衍的所有情况,她知道,秦衍已经娶过一位夫人,父皇也曾劝阻过她,可她执意要委身下嫁,不顾众人的反对,不顾两国的恩怨,不顾,不顾秦衍的感受。
作为一个被塔国圣上捧在掌心上的公主,她永远都那么自信,甚至是自负,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她认定了,即使是抢,也要不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