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楼一些不了解千于的歌舞妓,常常说她是个没心的人,说她不懂得别人对她的好,没有良心。
千于经常默然不语,面对夸奖不附和,听到辱骂不反驳,好像别人说的都与她无关,只有在歌舞台上,全场安静,她倾心尽力地用心歌唱,众人才能听得见这个女子最为美丽的声音。
然而,她怎么会是没有良心呢?在舞妓弯弯丢了自己全部家当之后,所有姐妹都在安慰哭泣的她,只有千于不上前凑热闹,晚上的时候,她将一袋钱悄悄放在弯弯的床头,对谁也不说,从那以后弯弯便开始拜菩萨,她觉得是菩萨心疼她,可怜她,那钱才凭空出现。
诸如此类的事,千于经历过不少,大约只有流水看见过她做好事,千于曾经为了流水,还得罪了妩楼里牙尖嘴利的张婆子。张婆子是管妩楼大小杂事的,人们常说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这的确在理。
当时流水还年幼,她常常饿着肚子做活,被张婆子所管,有一次她洗衣服洗了一天,实在是饿晕了,竟在快倒下的时候,将盆里的一件昂贵衣裙扯破了。
就在流水虚弱无力时,张婆子来了,张婆子二话不说,抬手就打,当时千于已经被培养出来,可以上台表演,已经不同于流水这样的小丫鬟了,千于大声呵斥张婆子让她住手。
张婆子在这妩楼里,见得漂亮姑娘太多了,她才不管千于是谁,她很是嚣张,说流水扯坏了衣服,要让她去陪客人。
千于知道张婆子是做什么勾当的,妩楼明面上是歌舞楼,暗地里有些心怀的婆子就拉着年幼不懂事的丫头去陪男客。她什么也不提,她只问那衣服值多少钱,张婆子也不客气,说了一个数,千于立刻回去将自己所赚的所有钱都给了张婆子,将流水领走去吃了顿饱饭。
自那以后,流水常常为了维护千于而和别的姐妹抬杠,千于保护她不受别人的打骂,她也要保护千于不让别人随意辱骂。
所以,不可以轻易说一个人如何如何,因为你看不到她的全部。
千于站在刘升面前,就好像一个高贵的女王,看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千于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可她那张千年不化的冰美人的脸,在其他人眼中就是轻蔑的感觉。
刘升已经几日不曾换衣洗脸,他优渥的生活已经不复存在,可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的这个过去,让他感觉到此时的尴尬,他向后退了退,生怕千于闻到或者看到自己身上有什么肮脏的东西。
是,在刘升的心里,他将千于看做是天上最美最高贵的仙女,那是触手所不能及的。
千于盈盈如秋水的眼睛注视着刘升,眼底有一抹无奈之意,她的眼皮垂下,轻启朱唇,“我是个卑微的歌妓,本不值得你倾家荡产。”
其他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着什么,可都安静下来要听清楚千于在对刘升说什么,他们想要看好戏,看看这个歌妓能说出什么辱骂这个落魄的土财主的话。
刘升的脏手不停地摸着他的粗麻裤子,他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不,不,当然值得,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这一生都值了,你是那么美…”
刘升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见千于慢慢抬眼看着他,他好像梦醒一样,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非分之想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就像我的梦一样美好,你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大家都捂着嘴笑话刘升,听着刘升说这些疯话。
流水不屑地扫了围观的众人,反而没有那种看不起刘升的意思。
千于的眼帘垂下,她的轻声制止道,“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没有坏心。之前你的所作所为,我感激你对我的赏识,也对你万分愧疚。”
刘升的眼里好像是涌出了泪水,他努力眨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是不愿意在千于面前丢脸的。
千于又道,“可你连日来都躲在妩楼墙角,难道没有想过以后吗?以后,就这样一直落魄下去,让我每每进出妩楼的大门时,都用轻蔑的眼光看你吗?”
刘升瞪圆了眼睛,泪水就在眼眶里转悠,他的嘴唇紧紧咬着,宁可抖着也不发出哭声。
千于的眉头微皱,她回头看了一眼流水,流水便递给她一个钱袋,千于将刘升的手拉过来,刘升还有些抵触。
众人低呼一声,看着千于那一只水嫩的玉手拉过刘升那双脏手,都大呼不可思议。
千于将那个钱袋放在刘升手中,让刘升将钱袋握好,她收回手去,双手交握在腹前。
刘升看了看钱袋,又看了看千于,千于此时的眼神,认真,真诚,她一字一句说道,“刘升,这是一百两,你为千于千金散尽,今日我赠予你一百两,不多不少,百两变千两,纹银化黄金,刘升会在他成功之时,听我为他唱一曲庆功的赞歌。我相信你,你相信自己吗?”
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刘升,从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挑战,若没有见过千于,他大概以为日子会这样无忧无虑下去,若没有见过千于,他大概永远不会被人相信。
此时这个冰美人即使不笑也让刘升感觉到浓浓的暖意,他的手有些颤抖,刘升吸了吸鼻子,问道,“我,我真的可以吗?”
千于没有说话,她的唇角向上扬了扬,似笑却没有笑出来,她认真点了点头,“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唯有如此,才能让我高看一眼。若你听懂了我的话,我相信明日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个角落,若没有听懂,你尽管拿着那一百两吃顿好的,继续蹲坐在这个卑微的地方,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千于头也不回地进了妩楼,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的清香气味。
刘升拿着这个钱袋,不知心中会有多大的触动,他低头,一滴眼泪不经意落在钱袋上,他抬头望着妩楼的五楼,高声大喊,“我会成功的,我相信我自己!”
说罢,他便昂首阔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