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距玉山几十里开外的玉城,素来的祥和安乐被赵京知府家的一场离奇大火燃烧殆尽。
赵府家现下已经乱作一团,下人们四下逃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一会儿这座豪华的宅邸便空空荡荡,只有熊熊大火还在吞噬着这座院落。
整座府邸的房梁屋檐上都窜起窸窸窣窣的火苗,火舌迅速蔓延至整间房子,甚至攀上院里的枯木,越过院墙,将无情的手伸向邻近的百姓家,这火势极大,邻近的院落转瞬也冒起了黑烟,里面的人大惊失色,惊恐地叫喊着向外跑。
赵府的卧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呜咽地喊叫,也奈何发不出呼救的声音。
黑烟滚滚地向外涌出,火苗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厉鬼,隐约能从这灰黑和火红的阴暗颜色之中,看到一个模糊的曼妙身姿。
那是一个身穿胭脂红长裙的女子,那女子看着这燃气的熊熊大火,又轻蔑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衣衫全被大火烧焦,不住哼哼呜咽的男子,她脸上的笑容,绽放成一朵决绝狠毒的罂粟花朵,她的声音,凄凉幽幽。
“赵知府,你愿意与我鸳鸯成双成对,今日你我共赴黄泉,也不算辜负路上的春光,如你所愿了。”
那地上的男子就是赵知府,他浑身软弱无力,只是抽搐着,挣扎着,看着门口逐渐稀薄的亮光,瞳孔不断放大,带着惊恐和眼泪不住地哼哼着。
那女子残忍一笑,眼神略过他,看向门外那四方的天空。
天空一碧如洗,干净透亮,那阳光温暖,金灿灿地洒向大地。
女子对着天空伸出白皙的手,轻柔的衣袖向下滑,露出一截藕臂。她微微一笑,她似乎真的能触碰到那遥不可及的阳光,能感受到那阳光的温度正温暖她的手心。
望着滚滚浓烟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亮光也趋于黑暗,她蓦然勾起一抹凄凉无比的笑容,手缓缓垂落,可是那双美目仍恋恋不舍地遥望着再也看不清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真美,可惜了…”这一声望断红尘般的叹息声,就像是最后的光芒。
女子将头发上的玉簪取下,注视着它,原本只用玉簪挽起的长发都被松开,散做瀑布。
她细细抚摸着这支玉簪上的每一道刻痕,不禁喃喃道,“秦衍,我第五念此生将尽,这支千秦醉也没法儿还你了,就当做我们来世再见的信物吧,珍重…咳咳…”
她这般凄凄地说完这番话,被烟雾熏得咳了起来,她又重新用玉簪挽起长发,整理了衣衫,眼神之中透着无所畏惧的勇敢和坚定,嘴角噙起一丝优雅高贵的微笑。
就在地上打滚的赵知府惊惧眼神的注视下,女子毅然决然地将那已经破败的房门关起,黑暗将永远留在这里。
嘭…
如同凶猛恶龙般的大火冲破门窗的阻隔,喷涌而出,浓烟染黑了这个明净的天空,遮挡住了美丽的阳光。
大火燃烧了一个下午,从赵府蔓延至整条街巷,赵府已经成为一个空壳,其余家户也都破败不堪。
傍晚残阳如血,混合着飘摇游荡的黑烟,在天际幻化出狰狞的面目,让经历过这场灾难的人都骇然。
赵府的残垣断壁之上,从天而降两人,一男一女。
那男子手握长剑,站在一片废墟中,望着那些还未熄灭的火苗,神色凄然,英俊的眸子里闪烁着水光,他微薄的嘴唇紧紧抿起。
他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的女子,只是那女子满面泪痕,带着些许愤恨,目光略扫过残砖断瓦,便落在那男子身上,她迟疑后开口,“这样大的火,她,怕是已经去了…”
男子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两下,眼神之中尽是怅惋和悔恨,他几近绝望的双眼不住地在这里搜寻着,并且试图寻找什么。
那女子的嘴唇抖动了一下,愤愤难平地盯着男子,不再说话。
整座赵府都是黑黢黢的,烟熏火燎之下,房屋都快要倒塌,男子走进这里,他看见有一处房间,整面窗门都被大火烧毁,这是火势最严重的地方,也就是大火的源头。
男子眉头一紧,面色紧张,脚步加快,甚至悬在空中飞了过去,女子脚点地,凌空追上,跟着过去。
这里只剩下烧焦的木炭,看不出这些在完好时是桌椅还是木雕,房梁已然倒塌,垮成一片,砖瓦碎片堆在一起。
男子手掌聚足真气,他抬手向前一推,所有的残瓦、废物、碎屑都随着那股气流飘在空中,地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处在散发淡淡光芒。
男子左手运气,他目光扫过地面,瞧见了那发光的东西,右手在空中一抓,那带有光芒的东西便飞转到他的手里,他左手重重向下一放,所有悬在空中的砖瓦碎片全都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他摊开手掌,看着手中那经历过一场火灾已然清透通灵的玉簪,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黯然失色,他看着地上,嘴唇动了动,微微发出几个音。
“第五念…还是错过了…”
身后的女子在流泪,悲伤,绝望,愤怒,嫉妒,她不是为着逝者,而是为着这眼前人。
转瞬间男子单脚点地,一飞入天,向着玉山方向远去,女子暗自生气,擦了眼泪,跟着飞去。
玉山脚下,透亮如镜一般的玉镜湖,倒映着流动的火红晚霞,偶尔有几支雁子飞过天际,还有那从远处飞来一青一白两个身影。
男子先着地,落在玉镜湖边,女子追随而来,站在他身后。
他走进玉镜湖,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憔悴不堪,甚至是苍老的,恍惚之间,他看到自己身后有一个美丽倒影,他恍然记起今早她还穿着那一身漂亮的胭脂红长裙,水中倒影,她正盈盈微笑。
他似乎当了真,微笑着向湖水伸出手去,轻轻一碰,由他的手指处扩散出一圈一圈的水波纹,他将手收回,等到水面能清晰地照出他的面容,他看到自己身后的女子,穿着白衣,一双泪眼,蹙起眉头,正瞧着自己。
男子失望一笑,他后退一步,旋转飞到玉镜湖正当空。
他在空中扬起玉簪,单手抛入玉镜湖,再行施法,悬在玉镜湖上空的玉簪,接收到来自男子的真气,整支玉簪散发出淡淡光芒,照亮了即将暗沉的黄昏。
男子定神,右手反转,由手掌之中向玉簪灌入某种力量,随即猛地一推,玉簪如同利剑,刺入湖中,一声巨响,湖面像是炸开了一样,水花翻涌喷溅。
随着玉簪逐渐沉入水底,光芒隐退,周围再度暗淡下去,湖面也恢复平静,男子飞回到玉镜湖边。
那女子望着湖水,压抑着不满和无奈,哽咽地说道道,“秦衍,你还要白费多少气力才够…”
那被叫做秦衍的男子,仿佛没听到一般,面对着光洁的玉镜湖,释然地微笑,低声自语道,“如今的你是天地间一缕孤魂,无处可依,无处可寻…千秦醉会陪着你,你等着我…”
他万分不舍,仍生生别开了目光,以余光撇向身后,无喜无怒地开口道,“我要回去了,仙子自便…”
“哎…”女子急急开口,可男子一个翻身,便飞向空中,远去的身影在散落星子的夜空中消失。
“呵…”女子垂着头,轻笑一声,泪水竟也滚滚落地,她望着天空,“我能去哪儿,除了有你的地方,我还能去哪儿…”
女子拂去泪水,原地转了几个圈,化作几朵白牡丹,飞向了天际。
数日后,玉镜湖畔。
一向平静无波澜的玉镜湖,从清晨就开始翻涌,就像是烧开了的水似的,湖面甚至泛起了诡异莫测的金色光芒。
直到午后,先是狂风大作,玉镜湖边的花花草草都被刮得东倒西歪,大树扑簌簌地发出凄厉的声响,连绵的云朵也浮动漂游,遮住了光芒本就柔和的太阳,晴朗的天变得阴暗冷清。
玉镜湖的水花噼里啪啦地炸开,响个不停,一盏茶的时间又缓缓归于平静,金光也淡了下去,变幻成质朴玉色光芒。
湖面的水涌动起来,出现一个漩涡,这漩涡的底部水流极速涌动,是玉光最强的地方。
此时,狂风也渐渐停息,花草树木又摇摆着轻柔的身姿。天边的云彩也随风飘散,阳光洋洋洒洒地眷顾着这个美丽的人间仙境。
就在云散天明之际,一支光泽通透的玉簪从漩涡之中升起,随之缓缓飘出一缕碧玉光影。
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玉簪慢慢消融成玉光,与这缕碧玉光影相互融合,交织缠绕,空中仿佛有什么金灿灿的光辉洒落,似是阳光,似是玉光。
光影袅袅,渐渐融合成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影,在半空之中旋转而落。
这个女子身着碧玉色衫裙,身姿曼妙轻挑,乌墨长发在清风中飘然扬起,一张脸精致小巧,琥珀色的双眸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眨了几下,长长的睫羽微微扇动。
她望着天边那一朵不随波逐流的云朵,怔怔地遥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自语,“我是天地间一缕寄托在玉簪之中的孤魂,无处可依,无处可寻…”
她低下头看看玉镜湖里的自己,唇边化作一个纯真美好的笑容,她的声音充满希望,“无处可寻,那就不寻找那些烦恼了,从今天起,我就叫芜寻,芜寻,我会过得像神仙一样快活…喔噢…”
她快乐地在玉镜湖边转起了圈,飞舞在空中,为自己的新生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而欢喜。
天边那朵云朵上,一个蓝衫男子正看着湖边这个欢乐无忧的姑娘,云雾之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一声呢喃。
“第五世了,重获新生的你,芜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