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炳辉急急地跑到叶小帅身边,弯下腰将叶小帅抱了起来,含着眼泪哽咽着说:“好!乖孙子,好!”
叶小帅看着刘炳辉的眼睛,很认真地神情说道:“爹,我要过几天后才能跟您走,您能等我吗?”
刘炳辉连连点头:“恩,当然!当然!”
“爹,您让我下来吧,我要和大爷说话。”叶小帅说着就要下去,刘炳辉只得将叶小帅放下来。
看着叶小帅有些艰难的移动着脚步,叶兴邦立刻站起身来跑到叶小帅身旁,如刘炳辉一样将叶小帅抱在怀里,怜爱地问道:“小华子,你有什么要跟大爷说?”
叶小帅没有直接回答叶兴邦,而是说道:“大爷,你先放下我吧。”
叶兴邦说:“就这样说吧!小华子。”
“不!我要下来。”叶小帅很坚决的样子。
叶兴邦伸手拉过一个小方凳,本想将叶小帅放到小方凳上坐着,谁知刚把叶小帅放下来,叶小帅就往地上又是一跪,面向叶兴邦连叩三个头,叶兴邦连忙弯下腰想将叶小帅扶起来,叶小帅没有说话,而是很坚决地用手势阻止着叶兴邦。
继而又转向叶和华连叩三个头,再跪步移转向黄玉新和王志文的面连叩三个头。
这几个头叩得屋子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是疼疼的,好难受!眼睛都是涩涩的,好难受!每个人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涌,整个屋里的空气好沉好沉,好闷好闷,沉闷得让人踹不过气来。
张华禁不住地哭出了声,鼻子不停地抽出声音来,一边抽泣着,一边走过来也跪在叶小帅的旁边,将叶小帅紧紧抱着:“华子!小妹!有哥呢!”
叶小帅没有眼泪,只是眼睛很空洞很空洞,没有一点神彩,张华心里好酸:“唉,这那是个孩子啊?”
叶小帅看了看张华:“师哥,哥,你起来啊!”
叶小帅按着张华跪着的大腿一下,借力也悠悠晃晃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冷冷地说了一句:“大爷,带我回去吧!”
邢涛在一边接口说道:“带小华子回去吧。”
此时,大家都知道无需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聪明的小华子可能早就知道了一切。
随着邢涛的一句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向房门外走去,张华背着叶小帅走在前面,刘炳辉、邢涛紧跟着,随后叶兴邦、叶和华、黄玉新依次走出去,王志文走在最后面,边走边对甄红兵说:“我们带小华子先走了。”
甄红兵点点头:“恩,我放学以后也去。”
任何人再就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沉默着,静静地一路回到回龙生产队。
这几天虽然没有下什么大的雨,但也没有怎么放晴,偶尔从云缝里透出几丝阳光,却也是火辣辣的灸人,天上的云也不再是紧密无缝地铺在天上,而是或灰白、或墨黑的颜色,成团成堆的互相拥挤着、簇拥着,胡乱地奔跑着、激烈地运动着,快速地叠起,又快速地崩溃,快速地堆砌,又快速地塌陷,显示着极度的不安和躁动,困惑而迷乱。
叶小帅除回来的时候,是在刘炳辉、邢涛、叶兴邦、叶和华、张华、黄玉新、王志文以及一群孩子的陪护下,来到奶奶和父母亲的櫕基前进行了跪拜叩头祭奠礼外,就非常坚决地拒绝任何人的跟随陪护,不管是谁,只要准备跟随或者靠近,叶小帅就像发疯了一般,吐不出一个字的大喊大叫,直到叫的嗓子嘶哑得发不出声音来为止。
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人死了以后不是立即火化或者下葬,而是装在棺材里放置在地面上,棺材周围用土砖砌成围子,上面盖上土瓦,或者整个用稻草包围起来,用木条和竹条扎紧紧的,不能被雨水渗透进去,一般要在地面上安放三年才可以下葬,当然现在殡葬制度改革之后又是一回事。
叶小帅天天不是在自己家的屋基前呆坐着,就是在奶奶和父母亲的櫕基前呆坐着,不言不语,不哭不诉,与任何人也不说话,人家和他说话时,他就静静地听着,以点头或者摇头表示回应。
这个样子让邢桂枝、叶兴邦他们非常担心,但也只能偷偷地在远处看望着,因为刘炳辉和邢涛一再告诫说:“这个孩子跟其他小孩子,是非常的不同,他知道如何释放内心的悲伤痛楚,他这是在进行自我疗伤呢!他心里的苦,心里的痛,心里的悲,心里的伤,非常非常地需要孤独,需要在孤独中思想,在孤独中排解,在孤独中消化。不过,这时候内心的情感也是非常非常的脆弱,这与我们军人在战场上面对死亡后回来的心情是一样,这种孤独与宁静,最害怕被人打破。”
叶小帅父母亲的头七这一天,天气终于放晴,阳光也比较温和,风也比较清爽。
回龙生产队也与往常不同地停了半天工,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也不同寻常参加了叶小帅父母亲做头七的祭奠礼,在叶兴邦的主持下,也为叶兴国、苗翠花扎了纸人、纸马、纸轿子和灵屋,并排的两个櫕基前分别摆放了三牲鸡、干鱼和腊肉,三小碗米饭,三碗茶水,三盅米酒。
叶小帅披着白老布做的孝袍,说是孝袍,实际上就是一块白老布从头上包着,拖到背后,用一根稻草绳拦腰绑在身上,叶小帅一到櫕基前就跪在地上连叩九个头,一边烧着淡黄色香纸,一边口喃喃着什么,既没有哭,也没有恸哭嚎叫,眼睛干干的也没有一丝眼泪,人形飘飘的,神情呆呆的,眼神空空的。看着让人心颤,叫人心酸,令人心痛。
叶兴邦招呼着大家摆放好纸人纸马、纸轿子和纸灵屋,准备开始点火烧送给叶兴国、苗翠花时,五六天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叶小帅突然开口了,说道:“大爷,等会,我还有祭文要读。”大家很为吃惊,这孩子还准备祭文了?
叶兴邦立即回答:“哦,那大家等会。”
叶小帅开始诵读祭文:
“天之荒荒,地之茫茫;光华跪地,哭祭爹娘!天若有公,何无悲悯?地若有平,何生悲伤?哭我严父,少年佼佼,青年煎煎,中年熬熬,小心翼翼,日月煎熬;哭我慈母,娇年楚楚,丽年弱弱,华年衰衰,虔心耿耿,疲惫弱衰;我父我母,温顺贤良,与世无怒,与人不争,相亲相爱,抚幼敬老,克己奉公,俭朴勤劳,时济人苦,又帮人难;哀哀嘶嚎,天不怜见,哀哀嘶嚎,地不怜见;我哭我父,父不怜见,我哭我母,母不怜见;光华何辜?光华何错?光华何罪?光华何恶?光华问天,天不应我!光华问地,地不应我!呜呼哀哉,泪雨滂沱!祭拜父母,光华叩首。”
叶小帅读完祭文,已是泪水洗面,整个櫕基地里都是一片嘤嘤抽泣声。
当天晚上,刘炳辉和邢涛以及甄红兵、张华都来到了叶兴邦家里,商谈叶小帅随刘炳辉走的事。
由于叶小帅自己坚持要走,叶兴邦也不好用强非要将叶小帅留着,那样反而对叶小帅会产生不好的心理影响。
所以叶兴邦他们也通过家族会议的形式,和叶姓家族的全体取得了一致:“新社会新事物,只要不会让叶小帅认为是叶姓家族的遗弃就好。”当然,主要是叶小帅的话让大家无话可说。
叶小帅也是自己跟叶兴邦提出要去参加家族会议的,想想大家肯定更愿意听叶小帅自己的意见,叶兴邦就带着叶小帅一起去了,当时,叶小帅就跪地给全家族的宗亲行了个跪拜叩头大礼,对着大家说着这样一段话:
“各位大爹、大奶、大爷、大妈、大大、姑姑、哥哥。姐姐!我叶光华一要感谢宗亲们,在我遭遇大悲之时所给予的关爱,二要感谢宗亲们,在我奶和父母的大忌之时所有的操劳受累,三要感谢宗亲们对于我今后生活的安排和真切的关爱亲情。但是我不想看我家的老屋基,不想时时刻刻都知道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请宗亲们同意我离开,同意我换一个地方生活。”
叶小帅这几天来,除偶尔到干爹王根旺家和干奶邢桂枝在一起外,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叶兴邦家里,此刻,叶小帅也在为明天跟着刘炳辉走做着准备,收拾一些自己准备要带走东西,特别是干爹托干奶邢桂枝送给自己的书,书箱,钢笔之类,和在回龙山上遇到的恩师送的书,这些都是必须带走的。
所以他要将这些书尽量都装进这只书箱里去,箱子并不大,据干奶邢桂枝讲,这还是干爹读书时用的,不过还是没有一点破损的地方,书箱不知道是用什么皮革做的,很轻便也很牢固很耐用的。
叶小帅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也偶尔翻翻,整理抚平一下皱褶的书角再放进箱子。在翻到《易经》时,发现书里夹着一张对折着的白纸,叶小帅有些好奇地打开,原以为是恩师自己的东西,只是忘记拿出来而已,谁知这一打开竟然是恩师留给自己的信。
叶小帅拿到煤油灯下细细地看起来。
“徒儿卿卿,莫呲不预,吾与汝,缘未尽,必遇。又:吾观之,尔劫难未尽也。骤降之,勿心智乱耳,志坚则神定,心强则气稳。则,弃家远游得天地之广也!又:弃名易号得精气之帅也!结冠后,成人事,世外局,事乱人杂矣,宜交宜距,宜近宜远,泾渭分明也;与事以智,与人以诚,信义为上也;以善和善,以恶制恶,恩威并重也;不妄为,不妄议,不欺弱,不惧恶,立身修为也;利以天下广之,心贪蝇头恶之,穷私益公而后天下敬也!至嘱,切记!”
叶小帅看完,眼睛有些热热的湿润,又在口中反反复复地叨念着:“勿心智乱耳,志坚则神定,心强则气稳。则,弃家远游得天地之广也!又:弃名易号得精气之帅也!”心里想着:“嗯,恩师真是有神力通透,这弃家远游是必定的了,那弃名易号?”
叶小帅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番:“就用恩师信中的帅字好了,人的精气是最重要的。光帅?华帅?不好!嗯,不以大为大,不以小为小,我就叫叶小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