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涛这么一说,这么一走,弄的公社李书记是好尴尬,张华看着邢涛的后背说道:“真是不识好歹,怎么这样倚老卖老的,真把自己当……”
别人不知道,但李书记还是知道邢涛的一些情况的,打断张华的话说:“算了,我们到叶书记家坐一会,就一些工作上的事说说吧。”
叶兴邦接过话头说道:“对,走,正好我们几个都在,就我们对邢老的安排情况,向李书记进行汇报,另外听邢老的意思,好像也对叶兴国家的小华子感兴趣。”
“哦。”李书记若有所思的说着:“那还是有点麻烦啊,当时刘老走的时候一再交代,谁也不能跟他抢的哦,而且县委凤书记、张主任都做了保证,要负责挡的,更要命的是县的两个领导,又将任务落到了我们的头上的。”
他们几个人也是随声附和着:“是的。”
说话间就进了叶兴邦的家里。
李书记叫李长河,是金山本地人,是个真正的土生土长的工农干部,没有读什么书,只是在部队上参加识字班学习了一些,而且是断断续续的学习,基本上也就是能在阅读文件时签签名,在参加上级的会议时,做做简单的也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笔记,或者是对某些事务处理的具体指示。
不过他是个很有思想、有干劲,善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有承担敢负责的人,处理事情及时果断,干脆利落,他主持会议、开会讲话、做报告从来不要讲稿,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全都是与基层群众的工作、生产、生活相关的大白话,谁都讲得明白,听得明白。
所以华冲公社的干部群众喜欢参加他召开的会议,喜欢听他说话。
性格豪爽、大大咧咧,任何不愉快在他身上都是过眼云烟,从不过夜,但是脾气刚烈暴躁,犹如夏天的干草,一点即着。
所以在华冲公社,几乎没有他处理不了的问题,因而干部群众既佩服他,也很怵他。
这不,这个李长河书记大腿一拍:“好办。”
叶兴邦、叶和华、黄玉新以及张华都望着李长河同声问:“怎么办?”
李长河说:“今天晚上就把他办了,晚上我们就带上叶光华那个小子,都上王根旺家为邢老接风,不管他什么态度,丢什么脸色,我们都装着看不见,死皮赖脸地要为他接风洗尘,他再怎么倔,再怎么生气,在他姐姐家也不会太过分,在那个时候,就让小华子拜他做老师。对他对小华子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让他做为人师表的事他肯定乐意,就这么定了。”
几个人又异口同声的发出一个不是马屁的马屁声:“高!”
“哈哈哈!”李长河开心大笑,邢涛的不顾脸面的指责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邢涛是不管李长河他们如何看待他的做派的,更不知道,他们正在绞尽脑汁地为他设计着不是圈套的圈套,让他自己钻进去的事。
此刻他正与姐姐邢桂枝,尽情地挥洒激动的眼泪,细细地诉说着分别后各自的遭遇经历,以及担心、思念、打听、寻找的过程。
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他们都是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期翼与失落的交换中,担心与思念的纠缠中,渴望获得消息又恐惧获得消息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个日日夜夜。
面对着姐姐不停地诉说,邢涛大部分都只能附和跟随着,无法也不能说得太多,更重要的是自己满怀着深深的愧疚,却又不能将自己真实情况,尽情地说出来,以请求或者说获取姐姐的理解和原谅,特别是面对姐姐,关切的询问他这几十年来的生活状况时,还要继续虚与委蛇地用假话与姐姐周旋。
本来作为邢涛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经历了多少次波澜壮阔,领受过无数场气象万千,应该是最持重最内敛的有着强大内心的人,应该是心海卷起惊涛骇浪,神态依然云淡风轻的。
可是邢涛好几次都有些冲动地想向姐姐说:“其实我在一九四八就知道你在这里。”
但是他不能说不能说,所以他只得不停地喝水,一有冲动的念头就喝水。此时此刻,邢涛最希望的就是有人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让他快点逃离这窘迫的境地。
终于,外面传来有些杂乱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姐姐邢桂枝絮絮叨叨的诉说。
“外面怎么有那么多人啊?这时候还有谁到我们家来啊?天都已经黑下来了。”邢桂枝抬起头对着门外说道,同时高声对外面喊着:“兰花,鲁子,外面是那些人啊?”
在厨噶做饭的马兰花,也是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就探出一个头,对外面看了一眼,听到婆婆邢桂枝的问话,就回答道:“看不清,听声音好像是叶书记他们。”
说话间,叶兴邦、叶和华、黄玉新带着叶小帅,陪着公社书记李长河、武装部长张华,已经走上了王根旺家的稻场,继续向门口走来,叶兴邦一边走一边高声叫着:“邢老嫂子,我和公社李书记到你家来蹭饭了,一齐为邢老接风好不好啊?”
“好好好!是贵客呢,请都请不到啊。”邢桂枝在屋里一面答着话,一面走到门边迎接着他们,“李书记,张部长,大家都里面坐,里面坐。鲁子过来给客人倒茶。”邢桂枝招呼着。
叶小帅也欢呼地叫着:“奶奶。”
邢桂枝摸了摸叶小帅的头:“好,乖孙子,你父亲怎么没有一起来呀?”
叶小帅歪着头,吐出红红的舌头:“这么多……”
邢桂枝笑笑没有说什么。
黄玉新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帮着和鲁子一起倒茶端茶。
倒好茶水,鲁子又到厨噶去帮他妈忙晚饭去了,一边嘀咕着:“这么多人搞什么吃啊?又在哪里吃啊,又没有亮怎么办?”
马兰花听了,苦苦地一笑:“吃的还好,就有什么弄什么,只是这个亮就没有法子了。”
他们娘儿俩正说着话,叶小帅跑了过来也就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接嘴说道:“那就像我家一样用丛光照亮嚜。”
那时候,物资很匮乏,山区农村照明主要是用清油、煤油,而且也很稀少,就是有钱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丛光就成了很多人家的主要照明材料。
所谓丛光,就是松树枝干带油比较重的部分,山区农村做饭烧水的主要燃料,就是干烂树木和采伐的树枝杂槎,而松树是最主要的所谓硬柴禾,好烧易燃火力好。
人们在劈柴时,就将松树柴中带油重的部分,另外拣出来,留着做照明用,不过那个东西,油烟气很大很重,点着之后黑烟腾腾,熏的整个屋子的墙上、屋梁、柱子、屋顶的椽子、土瓦都是乌漆墨黑的,人的鼻孔都是黑黑的,现在想来实在不是好东西,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危害。
我就记得小时候,我家的土制锅台上,就放着一个瓦炉子,有时候是铁炉子,炉子里面放着几根透着干瘦肉一般的深黑红色的丛光。响着呼啦啦的红灿灿的一团火苗,将整个屋子照得通亮,在那样的亮光下,大人们说话、做事,我们这些孩子们看书写字。
马兰花一听就说:“嗯,也只有这样的了,鲁子,你去准备下。”
鲁子在黄玉新的帮助下,在堂先的四角墙上各订上钉,挂上炉子放上丛光点着,整个堂先真的亮堂极了,摆上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才用得着的大八仙桌,摆放好碗筷,端上好几个大粗瓷碗装的菜,无非就是冬藏的干萝卜、干腊猪肉、豆腐渣和猪血混合做成的血粑、腊肠、腌韭菜、腌豇豆、干炒黄豆,还有少许的时令蔬菜大盖菜等等,笼笼统统也有七八个大碗菜,虽不是什么大菜大席,但也该红的红,该绿的绿,该香的香,该辣的辣,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邢涛和邢桂枝坐上首,李长河和张华坐东面,叶兴邦和叶和华坐西座,黄玉新带着叶小帅、王小花做下方,马兰花和鲁子没有上桌子,依然在厨噶忙活着。
一是因为饭不够还要重新做些饭准备着,二是马兰花知道还是准备一点汤水比较好。
黄玉新拿着叶兴邦带来的自制糯米酒,先给邢涛满上,再给李长河、张华、叶兴邦、叶和华倒上,准备要给邢桂枝也倒一点时,邢桂枝说:“你们喝,我是不能喝酒的,就用茶陪大家了,得罪得罪了!”
可是刚刚准备给自己倒上时,却没有了,只是滴了那么几点,看来是叶兴邦家也是没有存酒的,临了就把家里的剩酒拿来了,正所谓无酒不成席,这么多人来陪邢涛,没有酒似乎真就不像回事。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要匀些给他,黄玉新就死活不同意并说:“这是平安酒,不能乱来的。”
那时候人家都没有什么存酒,也就是逢年过节的那么意思一下,买一点或者自家做一点。能够有酒衬托一下,对邢涛的接风也就算是可以叫做接风酒宴了。
叶兴邦首先端起酒盅,站起来向着邢涛说道:“邢老,我们大队就在邢老嫂子家借花献佛,欢迎您老的到来,”
又转向李长河的方向:“同时欢迎李书记、张部长的光临指导工作。来,和华,玉新,我们一起敬邢老和公社领导的酒。”
大家正起身准备站起来,邢涛说道:“大家都坐下,本来我就准备只是和姐姐说说话,大家今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咕叨的,今天大家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饭,然后就散了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接不上话了,黄玉新暗想:“这一开场就这么冷,下面的戏还怎么唱啊?”
张华也是这么自己思想着:“这个老头怎么回事啊?”
邢桂枝也一时惊愕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大着眼睛看着弟弟。
还是李书记打破了一时的尴尬:“呵呵,好好,我们听邢老的,吃饭。”
不过又看着叶小帅说:“小华子,你想不想刘爹爹和王爹爹啊?”
叶小帅用眼睛瞟了一下邢涛:“想啊!不知道王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刘爹爹什么时候再来。”
邢涛一听似乎又要生气的样子说:“小华子,到我和奶奶这边来,好不好啊?两个爹爹都不管你,想他们干什么,是吧?”
李长河就势说道:“小华子,想不想跟邢老学武功啊?邢老的武术可是相当厉害的,哎,邢老,据说当年您一个人战四十多个日本人,是不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