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林子几乎成了穆晨对付修士的不二选择，他却忘了踏雪无痕本属于书中的传奇，至少对于凡人来说是这样的，他现在也正是这样一个凡人。
因缘教地处涂山郡偏隅，远离尘嚣，门人平时出入山门，全由飞行灵器代步，就连教内干满三年探亲的杂役都不例外。
下山的石阶历来没人走动，石阶之外的荒林更是如此。
举目皆白，穆晨不辨方向，惶恐逃窜，有寒风冲面，他脸上的颜色几乎快融进了雪里，同时小腹也有了凉意。
起初还只是丝丝缕缕的凉意，渐渐的，变成了冰寒，开始扩散。
穆晨牙齿打颤，摸了把冰寒的源头，五指传来湿滑粘腻的感觉。
抬手，掌心尽是洇红，回首，身后天地一色间，多了点点滴滴的红梅追随。
“师兄的剑，好厉害！”穆晨倒吸冷气，同时有庆幸闪过，幸好当时张秀灵因为慌张，掷剑的时候失了准头，又不曾凝诀控剑，不然……
顾忌、忌惮、后怕，所有多余的思想，都是要命的根源。
穆晨强行甩脱心念，狂奔中，取出几颗灌了凝胶的假丹，盯着假丹酝酿片刻，终是咬牙扣在了自己小腹上。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抛弃尊严，丢了骨气，更可以对自己狠。
原本一路的慌张，并未觉得痛，此刻混着稀硫酸的凝胶贴在伤口上，稀酸很快灼烧的穆晨全身颤栗，好在伤口的血止住了，他留下的行踪也不那么明显了。
可惜，发觉的还是晚了些，身后响起了猎猎作响的道袍声，接着便是条石一起一落，震落枝头清雪的颤动。
穆晨从怀中拿出早先闲暇时做的弹弓，为了克制修士，他特制的弹弓，并非寻常y形，到像孩童扑蜓的网子，很是与众不同。
抓了一大把假丹，放在网兜中心，穆晨连头都没回，直接拉弓，尽数射了出去。
这样虽然失了准头，但以面盖面，本就难躲，加上张秀灵追人心切，不曾防备，噼里啪啦，便有六七个假丹落在身上。
有些假丹黏住了道袍，有些假丹则干脆灼进了肉里。被一个失了道法的无耻鼠辈弄得如此狼狈，张秀灵怒火中烧，直接一拳轰进了大地。
穆晨却在此刻，蓦然停住了奔跑的脚步，前方，一道深不见底的崖壁绝然耸立，阻断了退路。
天地一片的皑皑，掩了绝壁，不到近前，绝难发现。
涂盖天地，壮丽的雪色，现在反而成了他致命的牢笼，这时拔腿再跑，已经晚了。
穆晨身边的清雪开始簌簌颤抖，接着便是脚下大地传来的隆隆之音，他的双足像灌了千钧，陷入大地，快速下沉，直到没膝才缓缓停止。
张秀灵一步一步逼向穆晨，随他伤足条石落下，均有清雪震落，同时也有火刃破空。
冰天雪地，火刃的光芒并不耀眼，也不辉煌，甚至不等到穆晨身边，便已有熄灭的趋势。
稀微火光并未一蹴而就，腰斩穆晨，而是每次都贴着他的身体刮过，留下漆黑的焦痕。
张秀灵不计灵力消耗的代价，就是为了此时复仇的快感，又怎会让穆晨轻易死去。
“我收回前面的话。我会成全你，让你活着，但在此之前，我要削断你的四肢，将你带回教中，替代我的青狼，做为坐骑豢养。”张秀灵的鼻子不协调的黏在了一边的脸上，原本俊秀桀骜的面庞有了阴毒。
因大量消耗灵气，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的晦暗，但还是毫无保留的将两道火刃击向了穆晨的双腿。
宁可站死，不肯跪亡，那是英雄豪杰的死法，但大多数英雄都死了，所以穆晨不想做英雄，更不想死，他顺理成章的跪下了。
“我说过，我想活着，是因为我想学好仙术，回家为娘亲治病……我不能死，也不能成为你泄愤的工具。”困兽犹斗，穆晨不是困兽，更不可能安于死亡，所以他用下跪节省下来的体力，举起了弹弓，拉开了皮条，并未放弃。
张秀灵目露讥讽，任凭弹丸打落。平心而论，凡人捕鸟的玩具，又能拿修士怎样，假丹的威力对于张秀灵来说，是痛，却不多。
一连又是数十假丹，落在张秀灵的身上，直到最后力竭，穆晨摸出怀中最后五六枚假丹，上了弹弓。
看着自己拉扯皮条的五指，抖得比劈柴时候的小胳膊还要剧烈，不由想到那日子晴握着笔记的小手，穆晨露出了绝望的惨笑。
假丹积蓄穆晨最后的力量，再次破风，却没了先前的锐气，飘飘摇摇飞向张秀灵，甚至其中两三枚，没等沾身便不争气的落在了尘埃，被雪掩了，再也找不到了踪影。
张秀灵目视余下的两枚假丹，目中的讥讽更浓了，直到假丹快沾到了自己的衣角，他忽然注意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异象。
那是一枚外包黄表纸的假丹，假丹上的黄表纸，除了上面斑斑点点，像鬼画符一样的墨迹，发出了微弱的青光，几乎于寻常人家到处可买到的黄纸一样，粗粝不堪。
然而，就是这点青光绽放的时候，张秀灵面色大变，他在想闪躲已经晚了，只能丢卒保车，挥出手臂，与假丹在半空中碰撞。
上次穆晨抓捕大鹅的灵符，没得利用，过后又收了起来。后来去了藏书阁，穆晨才知，原来灵符蕴满了灵气，还需对应的手印激发，当日他不曾会，今天却会了。
虽然现在灵符内蕴含的能量，流失的不足鼎盛时的六成，但雪助寒生，寒助霜涨，青色光芒大盛，化作一道道寒光，裹住了张秀灵在空中的手臂。
张秀灵手臂上的寒霜，凝的比老松皮上的冰雪还要结实，显然一只胳膊已经废了。
但这除了激怒他，还远远不够！
张秀灵像一头发疯的猛兽，不去顾忌足下的伤情，不去理会残臂的痛楚，冲向穆晨，一把掐住咽喉，将他整个人从大地中提了起来，举在高空。
咧咧寒风中，穆晨瘦弱的身子就像涂山郡城门楼子上挂的死鬼乱民，于风中飘摇不定，他的小脸开始涨红，涕泪皆流，眼往外鼓，然后便是洇湿了的裤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