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雾,雾升化云。
季的风,携起东海的云与沙,带着南地的暖,攀过叁山,跨过五岳,似有冥灵主宰,一路向北,浑然不觉云衫已乱,沙裙已花。
华夏之北,九月的滨城,即是暮夏也是秋初,南地的风带来夏的最后一抹眷顾,同时也带来了东海的云与沙。
滨城中学门前地摊,清瘦的少年放下书,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抬头望天,透过挥之不去的黄沙,看到的只有稠的化不开的铅云。
“都说刮风减半,下雨全无……看来,古人的话,有时也靠不住。”收回目光,少年面对布满尘沙的小摊,叹了口气,伸手去掸。
旧沙刚去,新尘又覆。
少年本想碾去手中黄沙,却蓦的停了手,盯着指尖残留的一粒红色砂砾,心意一动。
取过一个空瓶、几瓶星砂*,将星砂均匀折进空瓶,又灌了些黄沙凑数,最后轻轻拨入指尖红尘,晃均封瓶。对于手中平白无故多出的一瓶星砂,少年原本清澈如湖渊的眼眸,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穆晨,你又耍些小聪明骗人……到校日是让大家维护班级清洁,不是让你来这卖东西骗人的!”不知何时出现的两名少女,其中一人,攥住了穆晨纤细瘦弱的手腕。
“……上学期榜单放下来了,这次考试你只拿了第四,考不过我和姗姗就算了,怎么能让陈强都排在你前面!?”女孩稍显稚嫩的脸蛋上带着些许愠怒,及一丝与其年龄不符,惋惜的神情。
“考不过又怎样,陈强是班长,你林子晴是学习委员,考的比我好自是理所应当。”穆晨挣开手腕,在洗的发白校服身上蹭干净瓶身上的余尘,小心翼翼将星砂放回地摊:“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别在这碍眼,耽误我发家致富了!”
本是一句不羁的玩笑,从少年口中说出,却及是义正言辞。
“当然有事!我看过你卷子,其中有道几何题,明明在复习的时候我和姗姗都问过你,你自己怎么还会答错,这你又怎么解释?”林子晴用她那圆润美丽的大眼睛,盯死了一本正经的少年,然而,从对方眼中她只看到了理所当然的回视。失望之余,林子晴又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沐姗姗,似想征得她的赞同,来共同讨伐面前的少年。
姗姗怯懦的低下头,拽了拽同样有些发白的校服衣摆,再次抬起头时,巧妙避开了林子晴的目光与话题:“晨晨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一会儿咱们一起收摊回家吧?”
“今天生意不大好,我想再待会儿,你先坐子晴她家车回去吧,反正她也不会在乎绕的那点路,不坐白不坐。”穆晨沉吟间,从地摊上拿过一瓶尚未参假的星砂递到姗姗手中,动作流畅自然,全无小家儿女情窦初开般的避讳:“我记得上次你在我家说过,这个很是好看,今天正好多出一瓶就送你了。”
“你……”林子晴面对一唱一和的两人,无语凝噎,尚且贫瘠的胸脯有了起伏:“穆晨,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劝你最好不要自误,别忘了明年咱们就要报考高中了!”
话毕,冷着小脸的林子晴拉起姗姗就走。
不知为何,林子晴迈出去的脚,突兀的停了,转身面对穆晨,无语凝视半晌,不知她在想什么,抿起了唇,十分艰难从嗓子眼卡出了几个字:“我也要。”
“行,两块钱一瓶。”穆晨利落的将那瓶独家发明的“星砂”丢给了林子晴:“丑话说在前头,今天还没开张,没钱找零!”
“你……很好!”林子晴难以置信面前清秀的少年,竟然能将近乎于无耻的话,说的如此的大义凌然且认真,偏偏她又无语辩驳。
林子晴原本白皙的小脸蛋因愠怒蒙上了一层红霜,愤愤掏出钱,攥成一坨甩了出去,随后抄起星砂径直走向垃圾桶,丢了进去。
姗姗目视林子晴于风中离去的落寞背影,有些不忍:“晨晨哥,这次放榜,子晴也意外输给了陈强,她也很难受,你就别难为她了。刚才出门的时候,陈强还很臭屁的挑衅子晴,问子晴敢不敢答应,如果下次模拟考他再拿了头名,子晴便要跟他约会。”
“难为她?从初一期中考试我拿了第一开始,哪次不是她来找我的麻烦?她不来惹我,我就已经烧高香了。”穆晨不耐烦摆摆手,止了姗姗的劝解:“好了,你快去吧,一会她走了,你还要掏钱自己挤公车回去。”
“那……那我先走了。晨晨哥,你也早点回去,晚上我跟你一起出夜市。”姗姗担心林子晴的情绪,补充了一句,匆忙追了出去。
目送两人离开,穆晨走到垃圾桶旁,伸手掏出丢弃的星砂和几个空饮料瓶,将饮料瓶丢回地摊,举起星砂,对着根本不存在的阳光照了又照,十分心痛的再次擦拭。
“翻到什么宝贝了,以后发迹,可别忘了同窗的情谊!”
戏谑声音传入耳中,穆晨收回星砂,面对走来的三名少年,勉强挤出一丝不算悦目的微笑:“强少,您玩笑了,垃圾桶里还能有什么。”
“知道就好,乐色再好,终究还是乐色。”陈强身边拎包小弟,双手怀抱书包,脊背微驼,余光瞄向陈强,阿谀训斥道:“你要了解自己的处境,对于乐色来说,只有废物利用与直接掩埋的分别,永远不要妄想出人头地,一步登天!”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报酬。”穆晨收敛了笑,说的并无卑亢,这却激起了包小弟莫名怒意,他手指向黄沙弥漫的天空,道:“这天是天,对于你我来说,也是强少,不可逾越!我希望你明白,即便你现在不懂,以后也会懂!”
“好了,这次穆晨做的很好,很懂事!”陈强意味深长拍了拍穆晨肩膀,使了个眼色,拎包少年麻利打开书包,从夹层拿出两张红彤彤的老人头,居高临下举起了钱,似圣上的恩赐,等待穆晨伸手去接,陈强却拦住了他:“我都说了,穆晨做的很好,如果按照原来的约定,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寒了办事兄弟们的心,多加五十!”
“强少,您包里没零头。”包小弟面带郁色,卑躬问道。
“蠢货!”陈强不悦,直接伸手抽出五张钞票,一撕两断,二指夹住其中一半,塞进穆晨手里:“希望下个月模拟考试你也这么懂事!”
“听到没,以后你试卷上的署名,永远都是强少!这是强少赏你的二百五,下次办得好,剩下的二百五才能兑现!”
陈强走了,在两个小弟的哄笑声中上了宾利。轰鸣的引擎逐渐远逝,留给穆晨的只有一地尘埃。
穆晨沐浴尘沙,攥紧了手中五张断成半截的百元大钞,攥的很紧,很紧,紧到比子晴留给他的钱还难以抚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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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砂:一般用半个拇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承装,里边是五角星形状的细砂,产自海边,也有染色或人造银光星砂,常做钥匙或手机装饰挂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