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春天稍觉寒冷。一弯清冷的月悬在空中,如水的月色朦胧的洒在裳羽阁里,颜裳绾还未入眠,在床上辗转反侧。此生既已注定不可在一起,却每每想到那一抹青色,泪水便湿了面庞。绾绾忽然觉得有些厌倦这里,这个呆了十六年却不是家的家。如今这里剩下的唯一牵挂也即将离去,思及此,绾绾的泪水流得更为汹涌。
“韵儿”,刚唤完才发现这个时辰怕是那贪睡的丫头早进入了梦里。下了床,着好衣衫,取来碧玉簪将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手轻轻抚上妆台上的面纱,犹豫着,终是没有戴上,一提月白色素裙便出了门。颜府本就清幽至极,夜晚越发安静,颜裳绾避开夜里巡逻的护卫,绕到花园里,月光下的海棠,娇媚的容颜上罩了清冷的薄纱。不知怎地,又流连至此,这里有过太多太多平淡却美好的回忆,望着他种下的每一株海棠,绾绾不禁出了神。若三年前她和颜凌宇不那么顽皮或没听到那一席话,如今的场景会是何种模样,凌宇也只会是她的哥哥,怎会生出这另一番情愫。
三年前,暮春的一个夜晚,月色很媚,照在大地上,如银如水。绾绾强拉着凌宇到后园里偷偷练舞,绾绾的母亲在栗夙朝舞技无双,尤其善霓裳羽衣舞,可从小却把绾绾看得紧,不让她涉足舞蹈。绾绾会舞,除了颜凌宇便只有两年前在河边救起的韵儿知晓。那一夜,舞跳到一半,便听见有脚步声向着后院来,颜凌宇赶紧拉着绾绾躲进假山,不会便听见有争执声。“你还是决定要离开吗?”是父亲的声音。“王爷这些年的厚爱,清儿今生没齿难忘,可是清儿心里已经有了他,便在无法装下任何人。”是母亲和父亲,绾绾想任性着出去吓他们一跳,却被凌宇阻拦。“绾绾呢,你也要一并带走吗?”王爷的声音充满了哀戚,绾绾探出头,借着月色,不解的看着父亲和母亲。“绾绾我不能带走,我不能毁了绾绾的一生,更不想在绾绾心里留下污点,所以清儿想求王爷,给绾绾一个家,像亲生女儿一般待她。”栗清跪倒地上,“清儿,你这是做什么?”后面的话,绾绾再没听下去,只有母亲的那句“像亲生女儿一般待她”仿佛一个闷雷在头顶炸开,世界瞬间坍塌,泪光盈满了绾绾的眼眶。颜凌宇也是一脸震惊,在他恍惚的一瞬间,绾绾挣脱他跑出了假山的庇护:“你们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不是父亲的女儿,娘,你说阿,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绾绾的突然出现让王爷和王妃有些不知所措,“绾绾,你怎么在这里?”十三岁的绾绾跪在地上,拽着母亲的锦袖:“娘,你给我说刚刚你们说的不是真的,娘,你说不是真的,一定是你们故意逗我的。”“绾绾,我...”栗清看着年少的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颜凌宇看着绾绾的悲伤,心里被狠狠的扎了一下,他随即走出假山,跪倒在王爷面前:“父亲,都是宇儿的错,不该这么晚还带着绾绾来后院。”王爷和王妃看着地上的两人,苍白面色的绾绾,心疼不已。久久栗清开口:“既然今日你们已经听到,我和王爷就告诉你们所有真相。”栗清扶起两人,来到亭子里坐下。王爷和王妃互望了一眼,栗清娓娓陈述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当年,我还未嫁给你父亲,居住在栗城皇宫时,还是个无忧无虑开朗的少女。幼弟也是当今圣上对我尊敬有加,那一年,我兴起想学舞蹈,幼弟便张榜从民间为我寻来那时名满栗夙的乐师,安年。”栗清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红光,那是说起深爱之人的一种骄傲。“他不仅善歌更善舞,他身形粗犷,虽不是练舞的上乘,但舞技却是绝佳,尤其是霓裳羽衣,那时,我年仅十七,情窦初开,与他朝夕相对,自是日久深情。”栗清的眼底盛满无限温柔,可是,不过片刻,她的眼神便暗了下去:“我原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便奏明圣上,让幼弟赐婚于他,直到那日,幼弟宣我于殿前,当着天下宣布,将我嫁给平乱有功的王爷。”颜靖接过话去:“早在我封王的第一次进宫,路过御花园,看见清儿着绿衫翩翩起舞在莲池畔,楚楚脸庞柔柔身姿,我便想如果今生能有此佳人作伴,想必此生无憾。后来得知莲池起舞的女子便是栗夙朝的长公主,我便向圣上请求赐婚,那时朝纲动荡,圣上便将清儿赐婚于我。”颜靖顿了顿:“大婚前夕,清儿找到我,说已有心上之人,可那时年轻气盛的我怎会愿意放手佳人离去,终是娶了她。”
栗清用手帕轻轻拭去滑下的眼泪:“我本是去求了幼弟,圣上给我分析了朝局,不肯答应,我便去找了王爷,仍是无果,那一夜,我和他相约御花园,为他舞了一支霓裳羽衣,这舞,只为至亲至爱之人所舞,那夜,我,我把自己交给了他,第二日,与王爷大婚。安年却被幼弟逐出宫去,下落不明。”
“我一直以为清儿是温婉之人,婚后却发现她性子竟是如此刚烈,于是我们分开而眠,却不敢为外人所知。一个月后,清儿在花园晕倒,请来大夫诊治,不想却是清儿怀孕的消息。”王爷起身,看着空中的明月,倒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栗清走到颜靖身边:“王爷性情温厚,虽是盛怒,却也没有牵扯到我腹中孩子,而本对生活已经绝望的我,面对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开始燃起新的希望,这是我和他的骨肉。”
栗清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从那以后,王爷待我更是百般好,可是,我甚至这一生,我都无法将自己交付与王爷,于是我请王爷纳了两位侧妃。绾绾出生后,王爷待你更比己出。”“清儿,这些年,你怎还不能忘记他?”王爷的声音有些哽咽,转身离去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很长,孤独寂寥。
绾绾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那么的悲伤,心里一阵有一阵的绞痛。平日里一向相敬如宾的父亲母亲,如今却是这一番真相,绾绾自然是不能接受:“娘,你怎么可以这样,父亲并不是我的父亲,你怎么可以瞒我这么多年,我恨你,我恨你。”绾绾哭着跑出后院,颜凌宇赶紧追了上去,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栗清心底闪过一丝不安,深深地痛侵袭着她,她自言自语道:“安年,我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