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传来旨意,命曲亭担任此次会试的居中郎,居中郎这个有些古怪的职位,其实就是全权负责此次会试的秩序的官员,手中握有相当的实权,更关键的是,当夜里封卷之后,在改卷之前的慢慢长夜里,在礼部官员和太学教习重新抄卷之前,糊名的事宜,是由居中员一手负责。
但凡想在这次会试里玩些小手段的人们,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糊名的环节。就算那些学子身后的背景已经买通了礼部官员,甚至是坐师考官,但如果糊名时不先做手脚,批阅试卷的考官也无从下手。
本来这么些年的科举过去,这些舞弊营私的买卖,晋国官员们早就极为熟练,各方势力地分配也有了一些可供参考的定式,但是由于此次是不涉朝政的曲亭坐到了居中郎的位置上,所以朝中各方不免有些拿不准,谁也不知道这位曲先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看看,这是什么?”曲亭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子递给林夜。
看着纸条上写着的六个人名,林夜微微一笑,问道:“这是谁送过来的?”他知道这是朝中势力的一个表态,只是不知道是哪方势力。
曲亭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张其应!”
这个张其应太常寺的一个官员,在朝中是太子一方的人,林夜当然清楚,后天就是会试开考之日,这些纸条上的人名代表着什么他和曲亭也心中有数,在这个节骨眼上,各府里都像小媳妇儿与马夫一般不停地暗通着款曲,后门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据说礼部尚书周瞿都不胜其烦,又不敢得罪太多王公贵族,所以干脆请了旨,躲进了宫里,另外四名同考和提调,也是已经躲在了礼部,根本不敢回府。
但是依东宫的力量,如果太子想在此次科举之中提拔一些自己想培养的年轻人才,应该有的是法子,单说那位礼部尚书周瞿,人人都知道,他是位坚定的东宫支持者,随便递句话去,应该就不会有问题,怎么会找到曲亭头上来了?
似乎察觉到了林夜的疑惑,曲亭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常年在这太学之中教书,对于朝中党争一事概不关心,这纸条子当然不是给我的,而是经由我之手给你的。”
“本朝一应科举规矩都是依着前朝惯例来的,改动并不太大,为防止舞弊,应试学生们的卷子都要重新抄写,防止笔迹被人认出来,最关键的,却是糊名这个步骤,纸上这六个人,都是东宫想要的人,至于你想如何表态,自己决定就好。”
林夜向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当曲亭说出这番话后,他安静地看着手中拿过的那张纸条,依然隐隐有些愤怒。太子毫不避嫌的让张其应在会试之前来太学,是认为林夜应该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思,这是在逼林夜,逼他站在自己这一方。
林夜盯着纸条上的几个人名,笑了笑,将纸条撕碎,然后站起身来对曲亭说道:“曲先生,你应该明白,他们这是在逼我表态,但是我偏不表态,居中郎由你担任,又不是我,这会试,我可插不上手。什么纸条,你有见过纸条吗?”
曲亭有些惊讶,心里对林夜产生了一丝钦佩,然后立马微笑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对你来说这样子做真的没问题吗?”
林夜并没有低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心里对于那位二皇子凭空多出一丝感激,如果那位二皇子也来这么一手,自己夹在中间,真是很难处理。他相信太子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不理会这张纸条不代表就是站在二皇子这方,相反的,就算理会了这张纸条也不代表就是站在东宫这边。
“这些都是老规矩了。”曲亭跟着柳大学士在太学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些事情,解释道:“往年的居中郎虽属要冲,但是职阶太低,所以各方都不怎么看重,反正如果宫中哪位想栽培自己几个心腹,那位居中郎只好装看不见,哪里敢多话。只是今年陛下封你为太学五品奉正,又让我担任这个居中郎,八成也是想看看你会站在哪一方。”
“那些人不了解你的性情,却知道你背后有整个太学,有老师撑腰,所以才会像对待总裁官一般,提前来向你打声招呼,表示礼貌,也表示尊敬,当然,那些自认巴结不上的官员,当然还是会依老例去走坐师的门路,不敢前来太学骚扰。”
林夜没来由的笑了一下,说道:“那就麻烦曲先生了,糊名一事可是你这居中郎的职责所在。”
曲亭苦笑着摇了摇头,与林夜各回房间去了。
二月初九,大比之日,晋国的读书人要将十年寒窗所学,尽数卖于帝王家,至于帝王家买是不买,就看这几场考试,那些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就像游动的鱼儿一般,或惶然或兴奋地往大试的地点:礼部二衙考院里走去,看上去就像是奋不顾身地在往一个狭小的鱼篓里钻。
林夜头晚便跟着曲亭与总裁官周尚书,两位坐师,两位提调见过面了,诸臣有些紧张地安排妥当一应程序,第二日便分别行使职司。
曲亭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日头,发现时间不早了,站起身,朗声对考院门口的数百名学生说道:“本官曲亭,想来诸位也是听说过,先前进来时大家也都见着了,未免耽搁会试正时,今日便不脱衣搜身。”
众考生大喜。
曲亭微笑看了四周一遍,说道:“你们自己把身上夹带地东西扔进这竹筐里,一概不咎,如果这两日考试中被本官发现了,当心你们此生都不能入京参考。”
说完就带着林夜入了大堂,春初寒风从门口处用了起来,二人向坐在郑重地礼部尚书周瞿行了一礼,曲亭说道:“院门已闭,无大人手令,不得再开,此时院中各路郡州县的学子们已经拿到了试卷,开始做题了,负责送吃食用水入内的角门出,由京都府的差役及礼部大人们共同把守,应该无虞。
周瞿看着下方的林夜和曲亭,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旋即满脸微笑道:“二位大人辛苦了。”接着对身边两位坐师吩咐道:“依往年规矩,一个时辰之后,你们下场巡视一番。”
这两位当年春闱的坐师都是同文阁的大学士,都是陛下钦点,听着周尚书发话,点头应道:“听大人安排。”
周瞿又转向曲亭说道:“二位大人的职司是考场秩序,协助两位提调,不定时巡场,还要留神角门处的动静,随时准备接旨。”
这位礼部尚书叹了口气,对天抱拳一礼道:“春闱之试,为国择良材,不可不慎,诸位大人各自用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