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丽的日头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从晨雾中钻了出来,当空照着树梢里雀跃的小鸟,阳光之下,京都百姓面带笑容行走于坊市之间,各处早点铺子生意兴隆,时不时能听到几句呼朋唤友的喊叫。
位于京都正中心的那座皇宫秉承着百年来晋人的壮阔气度,朱墙见后黄檐似剑气象恢弘肃穆,不似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清晨流脂汇聚成的风流贵地,而更像是一座矗立在京都的雄关。
一辆马车从宫墙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驶了出来,围着护城河绕了半圈,然后从连接着朱雀街的一条不知名的巷子里穿了出来,在朱雀街上走了不远又拐入了另外一条巷子里。
太学在中秋佳节这天并没有歇课,学生们一如往常的在书舍里听着教习先生的教诲,时而看向窗外,期盼着钟声早些响起。
从宫门驶出的那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太学门口,车帘掀开,一个肤色微黑的侍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马车上,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将车帘再次掀开后伸了出来,一位素衣白绸的年轻女子被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
这位年轻女子,面容姣好,稍带稚意,眸如墨星,唇如红梅,长长的睫毛,看着极为美丽,被身上的素衣长裙一衬,倒好似仙女一般,不像是这人间女子。
迈步走入太学,她极为熟悉的踏上回廊穿过石林假山,水潭里那游上游下的小金鱼们加快了游动,像是在欢迎她的到来。
柳大学士一如既往的在小楼里抄写着书籍,两耳不闻窗外事。
推门声响起,一阵极细碎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传到二楼,白衣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二楼,远远的对着抄书老人行了个常礼,说道:“琉儿见过老大人。”
白衣少女叫做李玉琉,晋国公主,是宫中唯一没有出嫁的,也是当今皇帝陛下最为宠爱的琉璃公主。
老人听见声音,停笔放在砚台上回过头来,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充满了笑意,下一刻又眉头微皱,说道:“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怕是把我这老头子给忘了!”
李玉琉微微一笑,走到老人身旁坐下,拉着他的手说道:“这您可错怪琉儿了,您也知道,我那姨娘极为宠爱承钰那孩子,自从上次回宫后,便让我陪那孩子玩耍,被他缠着哪里能抽出身来看您。”
老人又好气又好笑,接着说道:“以你的机灵才智要想甩下那孩子出宫来,只怕早就出来了,说到底,还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无聊了。”
听着老人的话李玉琉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今日前来,只怕不是想来看我这老头子这么简单吧?”
李玉琉往后移了几步,正色说道:“今日前来,是想找您要一个人的。”
老人疑惑问道:“什么人宫中没有,还要找我来要?”
“承钰如今也到了适学的年龄了,一天比一天顽劣,姨娘昨天夜里找我谈了此事,让我来找您要个先生去宫里教承钰读书。”
柳大学士面色微变,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这太学里总共只有八个教习,要是被你抢走一个,我到哪去找别的人来顶替他们?不行,坚决不行。”
李玉琉多年来时常出宫到小楼里陪老人聊天,对于老人此刻的反应也是见怪不怪,她的眼睛很明亮,很大,睫毛很长,嘴唇很红,此刻却睁着大眼睛,嘟着红唇表现的很不开心,对着老人撒娇说道:“姨娘说,要是我要不到人就不让我回琉璃宫去!”
老人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撒娇毫无抵抗力,闭上眼睛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都用撒娇这招,我算是怕了你了,说吧,娘娘想要谁进宫去教五皇子?”
李玉琉收起撒娇的表情,微笑说道:“姨娘说,太学里的教习先生都是各自负责六科中的科的,所以想要曲亭先生进宫。”
老人抬起头肃声道:“不行,绝对不行,我这老头子对太学的事务一向不管不顾,全靠曲亭那小子在打理,要谁都可以,曲亭是绝对不行的。”
话里的意思很肯定,要是李玉琉把曲亭从太学抢走,这个太学平日无人管理,学生们还不翻了天。
李玉琉低头想了想,确认老人所说是事实,突然间又想到一件事情,细声问道:“听说太学里前几日新来了一位教习先生,您刚刚说太学里只有八名教习先生难不成还想将这位新教习藏在太学里?”
老人闻言微笑说道:“宫里消息还真够灵通的,这才几日,就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我可没把他藏起来,既然他是教习,那就是给学生们授课解惑的,他就在这太学里,至于他答不答应随你进宫去教五皇子,我可就管不着了。”
林夜是受老人之邀才入太学当教习先生的,更何况老人并没有规定他一定要留在太学里,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林夜答不答应入宫的确不是老人所能左右的事。
“他现在应该在书舍里授课,趁着还没下课,你去看看再做决定。”
李玉琉欠身行礼出了小楼,沿着熟悉的石板路前往石坪,在巷道中与傅荆擦肩而过,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傅荆,不知怎么的,阳光下她的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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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之所以考入太学,抱着的目的不尽相同,却也大同小异,不过是认为在太学里学业有成之后能进入朝廷谋得一官半职,自此衣食无忧罢了,但你们是否想过,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先生,既然世人尽说为了入仕,那我们这些女子读书又有何用呢?”
开学首日,林夜便将周虎批的羞愧难当,但这丝毫不能成为书舍里这些学生拒绝提问的理由,说话的是京中一座酒楼里掌柜家的千金,她的脸上充满了不解,在她的认知里,女子只需要懂得女红,能够相夫教子便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还会让自己来太学读书?
林夜微微一笑,说道:“自先皇改革以来,男女皆可入学,但朝廷的官职皆是由男子所担任,在大部分人的思想里,女子更应学会如何相夫教子,如何让自己的女红做的更好。存在即合理,女子能够和男子一样入学读书,这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先代留下的桎梏,即便暂时不能如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但这并不能说明将来不能。”
“读书是什么?读书就是对他人预备好的文字,符号加以认知,理解的过程,也可以解释成对一个人人生的意义及价值的探索,也就是说,读书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林夜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人生于世,什么最难,不是潜入东海海底,也不是从断壁悬崖爬山苍山山顶,而是活着,所以要想在这世上活的更好,那就需要读书。”
散钟响起,林夜缓缓走出学舍,还未到石坪,远远看着一个白衣女子在书舍拐角处站着。
“先生,请留步。”
李玉琉开口叫住林夜,微微行礼说道:“世人皆言,读书便是为了入仕,先前听先生所言,读书竟是为了活得更好,先生所见果然非同一般。”
林夜回礼,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罢了,做不得数。”
他一边说话,眼睛一边打量着李玉琉,面前的少女衣着华丽,显然不是这太学里的学生,而举止神态毫无做作之意,怕是哪位王候将相府中的小姐,只是,有一点让他很疑惑,别家大小姐平白无故怎么回来太学,怎么会安安静静地在书舍门口拐角处站着听课呢?
李玉琉看着林夜俊朗的面容,看着他那让人看不透的眼神,心想这能当太学教习的人果然都很奇怪。
书舍拐角站着两个人,石坪上也站着两个人,周虎拉着萧电站在石坪上看着拐角出的林夜二人,脸上充满了惊讶,疑惑说道:“她怎么会到这来,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
萧电完全不明白周虎的话,呆呆地问道:“什么,谁到这来了?”
周虎伸出手指了一下李玉琉接着说道:“那个穿白裙的女孩子就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琉璃公主,平时应该很少出宫才是,怎么突然之间到太学里来了。”
三年前皇帝寿典的时候,周虎缠着自己的爷爷说要进宫,礼部尚书没得办法,只好带他进宫为陛下贺寿,在寿典上见过李玉琉,下课时走的急,到了石坪才认了出来。
萧电看着李玉琉,想起在西境军中的三皇子常说的一句话,隐隐有些出神。
“这辈子谁要了娶了我妹妹,那才是他娘的有福分!”
当时还是校尉的他听见三皇子说这话,只知道笑,现在真正见到这位琉璃公主才知道三皇子说的没错,琉璃公主比他那晚在醉月楼弄得他欲火焚身的陈思圆姑娘还要漂亮几分。
想到这,萧电用力甩了甩头,心中暗骂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怎么能拿她跟醉月楼里的姑娘做比较。伸出手拽住周虎领子,拉着他就往灶膛去了,去晚了可就吃不到鸡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