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灵堂前,守了三日的孝。
期间过的还算平淡,没有太多的变动。
第三日的时候,竟然听见鼓锣喧天。我母亲兰熏从我身旁倏地站了起来。她走出堂去,看院子里的情况。我跟在她的身后。
只见苏司令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苏司令,你这是来做什么?”兰熏问道。
“我来自然是有好事情,我想从今往后,和林家结秦晋之好。我家犬子苏流酥,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现在正在军队里任职。听说林家的林鱼儿是一位才女,温柔大方。林家和苏家也是城里的大家门户,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趁着他们说话的缝隙,我偷偷打量了苏司令身旁的男子,他大约二十三岁的模样,该是苏司令口中的苏流酥了。他穿的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细框的眼镜。许是在军队里呆久了,身上竟然有一丝气宇轩昂的英气。和他父亲苏司令肥胖臃肿的身材,狡猾无赖的气质完全不同。
兰熏面不改色,说道:“今日是我家老爷去世的第三天。我不想让他尸骨未寒,就办喜事。再说既然是两家联姻,算得上城里的大事。还需一段时间准备准备。”
苏司令见讨不到便宜,又转口说道:“夫人,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要再兜圈子了。现在林司令走了,林家一大家子人都需要生计。林家又没个公子,树倒猴狲散这样的事,又是常有的。”
“这是自然,我定会细细地思量的。等七天的守丧期满了,我定会给苏家一个交代。”
我能感受到兰熏的隐忍与无奈。
“今日我们还在守丧,招待客人的确是不适宜的,苏司令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请回吧。”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今日我苏某就告辞了。等七天之后,再听夫人给我的答复!”
他几乎是忿忿离去的。不过,他踏过林家的每一片地砖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飞扬跋扈。
那一群人走远了,林家大院又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只白色的鸽子从院子里古老的粗壮的老榕树里飞出来,扑闪着矫健的翅膀,飞向天空。
我点起屋子里的油灯,身上的白麻衣还没有脱下,就听见敲门的声音。
“谁啊?”我问道。
“小姐,是我。”门外传来梦蝶的话。
“这么晚了,怎么了?”
“夫人让你过去她屋里一趟。”
“好的,我就过去。”
我换下自己身上守孝的白麻衣,穿上了一件淡蓝色的素服。理了理头发,便开了门。叶蝶提着灯笼,在我前面走着。
推开门,便看到兰熏坐在那把檀香木制成的椅子上。她用手支着头,似乎是在细细地思量着什么。
她见到是我,便倦懒地说道:“鱼儿,你来了,坐下吧。”
龙涎香燃成一缕缕香气,在屋子里浮动着。昏暗的灯光里,香气让人有些眩晕。
“兰姨,这么晚了,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她听到我叫她兰姨的时候,右眼皮还是微微跳了一下。果然,我已经叫了她兰姨十三年,她还是不习惯的。这种疏远的关系,可能是我刻意的抗拒,也是她漠然地接受而不断加深的。
她绷紧了脸,所以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情绪。但我能听到她长短不齐的急促的呼吸声。
“鱼儿,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是十八了吧?”
“嗯。”
我十有八九猜出了她话里的话,许是为了白天苏家提亲的事情来的。
“今天在大院里,你也看到了苏流酥。他确实是一表人材。苏司令虽然说话蛮横了些,但他说的针针见血。现在我们林家虽然架子还在,但这样耗下去总有一天是要空的。何况是在这样的乱世!若是你在军队里谋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可偏偏你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以后你若是嫁到了苏家,不但你的衣食无忧,这林家还能沾上点你的光。你挂着林家大小姐的名声,从小衣食无忧,现在林家有难,你也该是为这个家做些什么了。”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会是那个霍家二公子吧?他现在已经失踪了,生死未卜。你就死心吧。”
“可是我会等他,我会等他回来的。我这一生,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你不要再固执下去了。与其选择一个不明的未来,不如做苏家的大少奶奶。我们女人这一生,都是指望着男人活的。什么爱情,什么自由,都没有现实的享受来的痛快。现在你还小,不晓得这些,你长大些,就透彻了。趁着年轻,给自己谋条活路吧。”
“可是,我不爱苏流酥!我们,只是两个陌生人!”
“什么爱与不爱,时间久了,你就晓得了。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情。我比你年长,什么事情没有见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虽然时局是改变了许多,但这是古人传下来的老规矩。多少人接受婚姻,仅仅是为了生活,你看他们最后不是都生活的好好的?倒是那些之前山盟海誓的人,后来不都是为生活而寸步难行?”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她说的话而感到愤懑。
我厌恶地说道:“没有恋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的。为了锦衣玉食,把自己卖出去,那和那些野鸡有什么区别!”
她终于暴怒了。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我知道她的痛处。这是我在下人口里听到的。她出生卑贱,本来是一名花柳巷的戏子。不过是因为张了一张讨喜的脸,有几分像我早逝的母亲,我父亲才娶了她。我父亲几乎什么都给她了,唯独没有给爱情。
她一直怕我,忍我,为我的身份畏惧我。现在父亲死了,她终于无所畏惧了。
眼泪在我眼眶打转,我把它忍了回去。
“不自由,毋宁死!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已经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脸颊处的肌肉机械地颤抖着,最后化作一丝冷笑。
“死不死,那是你的事情,嫁与不嫁,由不得你。来人,把大小姐拖到她屋子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她出来。”
下人们把我拖到屋子里。我没有挣扎,叶蝶撕扯着拉我,她倒是哭的稀里哗啦,我知道,她是怕我受到伤害。
我不害怕鱼死网破,我只害怕自己烂在这个腐朽的思想里,作为有一件牺牲品。不是我没有想过,若是嫁了过去,我和苏流酥,或许还能彼此磨合。可若是不能互相接受呢?那就只剩下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