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贺记不得十二岁之前发生过什么,但对于他来说,这并不妨碍,因为每一位生活在凌金岛上的少年孤儿,都丢失了十二岁前的记忆。然而他只记得,从十二岁开始,他立志离开凌金岛。
为了在天策中取得胜利,他已经提早三年摸清每一个可能会在八方天策阵相遇的对手,自十二岁使,天策告诉他如何从一个人的棋路,摸清其思路逻辑。纵观权衡利害,他早已充分调动货币,石棋,兽棋三者关系,除了他的好兄弟明良,吉贺自认其他六人的每一着棋路他都可悉数掌握甚至控制。在最后一战中,他棋风大改,以出让两枚石棋的破釜沉舟之际,以坤位和震位的两方兽棋融合己方兵力直冲明良。
然而在沙漏停止之时,他和明良旗鼓相当,各占四个卦位,输赢难分,而裁定人是来自智计岛的海商领头东则海,却判定吉贺在运筹过程中急功近利,左右拉拢对手,最终竟是裁定明良胜出。
吉贺适时只觉胸口急闷,他的确借用引诱他人联手吞并的方法来运棋,以黑吃黑,得手后又反咬同伴一口,落井下石,偷梁换柱之计无所不包,但天策之妙便是如此。他刚想辩解却只觉喉口腥甜,嘴巴哇的一张竟是吐出一滩腥血,当下双眼一黑,竟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于混沌之际游荡的神识忽而安定,只觉身体沉重却无法动弹。这时听得有人叫唤他“阿吉”,他无从分辨此声是来自美夷或是明良,但愿不是明良,他对明良这位好兄弟的一切情谊已经在那场血雨腥风的天策中耗尽了,他竟然在这位聪慧而又正直的兄弟面前使招。
然而声音似乎越来越显得温婉而又富有暖意,吉贺安心不少,终于徐徐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美夷,清秀的脸绽开欣喜的笑容。
“阿吉你没事就好。”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明显不是眼前少女的声线。吉贺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明良就在美夷右侧,神情既是关切而又略带拘束。
“嗯。”吉贺从喉咙里含糊地发出声音。
美夷指了指放在床头的汤药说:“你们慢慢聊,我还得到厨房帮工。”美夷走后,原本就狭小的伙房显得更加逼仄难耐。
明良看着他,那双不似同龄人的成熟的眼睛好像在四处躲闪,欲言又止,只好胡乱指着那那碗黑色的汤药:“美夷从今早熬到现在的,还是温的,喝下去好受点。”
吉贺单手撑起身,明良半俯着身用汤匙喂着,吉贺只觉那药苦得麻人,但明良浑然不知,他那种无辜得好像在讨好对方的做法让吉贺有些反感,或许这就是失败者面对胜利者的糟糕心态。
凌金岛,凌金岛。
从小他们就住在这个地方,都是些在陆地上被抛弃的孤儿,让大海这个后娘接管了。海波绵亘,两百海里外是凌虹岛,但他一次也没去过。这个岛上的孤儿们无条件成为凌金岛岛主游奡冲的奴隶,为他挖掘凌金岛东北角和西南角的两处稀有矿产,这种矿产往往需要瘦小的人钻进窄长的矿道中,仔细地从土层那个中寻找脆度极高的矿石海蓝晶,故而岛内二十岁以上的年轻人往往被派到凌金岛卫队,成为岛内看守人员,又或者心灵手巧者,加以培训后成为海蓝晶提纯或加工制作者。无论如何作为孤儿,他们的生命得以从暴尸荒野升格为荒岛余生。
但吉贺印象中,仍有三起逃亡事件,无一不以流血死亡收尾。
而事实上凌金岛并不荒,甚至称得上是一个年轻的小型国度。年轻的矿工正如体系中庞大的基层,等同他们的还有像美夷一类的伙房看护;卫队和提纯者享有较矿工更多的资源,他们一些人甚至能享有岛内少有的婚配权;在此之上的却是岛上有名的“凌岛十妖”,十名永远美艳的妓女,每年都换下那些稍显色驰的货色,但数量永远是十名,服务着岛上那些苦苦积攒岛币的饿狼,当然,妓女奉持的规则是,凌金岛卫队有折半优惠的权利;更上一层的便是岛内经营矿产买卖的商者,他们组成这个岛的运转灵魂。
这些商者每两年都会从最基层的矿工中挑选一名少年作为助手,其规则便是取天策决胜者,但年龄必须在十四到十五岁之间。商者助手除了可以享有矿工无法企及的凌金岛币,更可随同出海,到达安土大陆。这也是吉贺所渴望的,他曾见过两年前那名被选拔出的少年,那位少年站在船舷上,褪去矿工的衣服,穿上洁净的纱质衣裳。他艳羡那种意气风发,不同于众人的际遇。
除此之外,凌金岛作为矿岛及海波中转枢纽,自然少不了前来采购的各路商人和满腹奇怪故事的水手。外来人的活动被凌金岛卫队限制在岛的东南角的黄金海滩,并且仅有在新月和盈月前后,即一月共四天的开放时间。而每次开放日,都成为了吉贺和明良的节日,他们迫不及待地去韶东商人那,用偷偷省下的海蓝晶矿料换得粗制的天策或吃食,又或者去听水手们黑黄牙齿里吐出的荤段子,运气好的,还能看到那些商船上被聘去作歌姬的异国女子。
好容易喝完了药,吉贺忽然低声地问了明良一句:“还记不记得三个月前我们在韶东商船上见到的那些暴露的食车国女人?”
明良一听,耳根竟登时红了,颤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其实我那晚发现我尿尿了,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在睡觉的时候尿。”吉贺不好意思地说。
明良挠挠头:“其实我也是,从那日以后,我每日早起都觉得怪怪的。”
两人相视一笑,往日的那种兄弟之情此刻竟显得熟悉了起来。
“你几时动身?”吉贺忽而轻声道。
明良愣了愣,左手抓着衣衫揉着,“明日。”
“去吧。混成个人样,到时候把我从凌金岛弄出来。”吉贺抬头看向天花板,自顾自地说。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念头,让他的舌头莫名其妙地燥热了起来。
“你去了之后,美夷就是我的了。”吉贺从嘴里小心翼翼地蹦出这句话,果然,明良干净而尚未退去少年稚气的脸陡然变得僵硬了起来,他鼻梁右侧的阴影正在逐渐的加深加长,那张脸片刻间失去了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