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围猎的时候,太子殿下拔得了头筹。
虽然太子殿下这个头筹也说不准是各家公子暗地里谦让得来的,可太子为此却是实实在在地受了些伤。
自幼擅长骑马的太子殿下,竟有一日也会一不小心坠马。
世家公子们吓了半死,慌了神,急急忙忙招来御医。原本兴致尚好的越王和诸位朝臣,因着太子坠马,也草草结束了这次的围猎。越王关切地守着御医医治太子,朝臣们也都提心吊胆地候着。幸而太子殿下身体硬朗,武艺高强,只是身上多处擦伤,倒没有伤及筋骨。越王关怀太子,让人将太子抬回了东宫养伤。
向来好刨根问底的六皇子顾晔从围猎场上回宫以后,便一直记挂着太子,宫人进进出出东宫好几次,禀告了六皇子好几次,说是太子殿下没有大碍,此时已能站着看书了。六皇子摆摆手,对太子的伤情倒是没什么兴致,只看着一旁立着的宫人道:“你说,王兄怎么就坠马了。”
“奴才不知。”
“我今日看着王兄心不在焉,全然没放心思在狩猎上。若不是远苏同洛家几个小子让着他,他的头筹哪里这样容易拿的。你且再去东宫探探消息,这两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宫人应声退下,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带着消息回来。
才智卓绝的六皇子果真没有猜错,太子心不在焉的确事出有因,只不过不是什么大事。
东宫侍候的宫人这日闲来当做谈资议论纷纷的事,是前一夜太子妃误闯了东宫一处常年落锁,任何人都不得进去的偏殿。太子殿下得知后,亲召了太子妃,近身侍奉的宫人说,太子难得地发了脾气,茶盏摔了一地,太子妃自知理亏,规规矩矩地跪了半夜。好巧不巧,跪了半夜的太子妃跪得身子绵软,头昏脑涨,起身还没站稳,就摔在了宫人还来不及打扫的茶盏碎片上。太子妃身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贴身的宫人慌慌张张地禀告了太子,太子也只是遣人召来御医,自己仍是及早赶去了围猎场。
为人温和的六皇子听得有些发憷,算上太子妃待嫁东宫的三个月,太子妃入住东宫已有五六个月了。婚宴前后,六皇子也见过这位王嫂两面,太子妃安安静静规行矩步举止有仪,一言一行都看得出是再端庄不过的人。早在太子妃入宫前,便都说宋家的女儿娴静温婉,可为良妻。六皇子觉得,传言不虚。
因着对太子妃极好的印象,所以六皇子实在想不通,自家王兄怎么就不喜欢太子妃。
太子不喜欢太子妃,满宫皆知。
宋家女儿待嫁东宫之时,太子便离宫出走,向来稳重的太子离宫自然是个大事,故而太子因为不喜宋家女儿而离宫的消息很快从东宫传了出去,闹得宫里人尽皆知。王上与中宫王后一面安抚着宋家女儿,一面又并不遣人去寻太子,尚在待嫁宋家女儿还未成太子妃便失去恩宠的事显而易见,宫人也不再恭敬有礼。而宋家女儿安分守己,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待嫁。
直到见不得女儿受此羞辱的宋父在一日进宫面见越王后,越王终于遣人寻回了太子。
虽然太子回宫后仍是不待见宋宛清,可总算没有往宫外跑的心思了。等到年夏大婚之日时,宫人大多已经不再谈太子与宋宛清失和之事了。本以为太子终于想明白了同宋家女儿好好做夫妻,哪想到大婚当夜,太子又留下了已成实实在在的太子妃的宋宛清独守空房。
太子妃还是不哭不闹,越王与中宫王后仍是不管不问。至于太子,自从大婚之后,也从未见过太子妃一面。太子妃每日请安,太子都直截了当地回绝。
有名无实的太子妃,成了东宫人人都可以谈及的笑料。曾有不懂事的小宫女,说的忘乎所以的时候,正巧被太子妃撞见,被以为太子妃定会责罚,岂料太子妃不发一语,不加责罚,只是当做没有听到。从此宫人谈及此事,变更变本加厉。
东宫那处不能进的偏殿,但凡是东宫的宫人都是知晓的,东宫之外也不乏知晓原由的宫人。那处名为“汀兰居”的偏殿,从三年前起便不许有任何人进去,连洒洗的宫人也不得进去,三年来,汀兰居一直是太子殿下亲自打扫。曾经也有误闯汀兰居的宫人,被太子得知后,当即杖责打断了腿,逐出了宫。在太子妃进宫之前,自是不知晓其中缘故,进宫之后,因着不受宠的缘故,也并无宫人向她告知此事。
说及汀兰居,六皇子的神色变了变。
原本向来只待在自己宫中,从不招惹事端,规矩乖巧的太子妃,在有意看她出洋相的大宫女的蛊惑下,难得地出了门。难得踏出宫门的太子妃,被带到了那处汀兰居前,偏殿上高悬着“汀兰居”三个大字,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太子妃听宫人说,太子殿下时常一个人在汀兰居独坐便是半日,不加思索,便推开门,走了进去。颇有心计的大宫女暗自窃喜,连忙去禀告了太子殿下。
大婚已有两月有余的太子殿下终于肯见太子妃一面,却是去汀兰居兴师问罪。兴师问罪后,便是太子殿下大发雷霆,摔了茶盏拂袖而去,太子妃跪至深夜,受了几处伤。不过太子妃向来不爱惹事,这件事宫人报与太子听也就作罢,宫里的消息封锁的极快,照着太子妃的意思,并没有传出宫去,更不用说传回宋家。
六皇子听得实在有些气愤:“宫中的规矩不需要守了么,一个宫女就胆敢算计太子妃,那宫女现下何处?”
“回殿下,那宫女已被逐出宫去了。”
“只是逐出宫?私闯汀兰居的宫人都被打断双腿,算计太子妃,却没受些皮肉伤。王兄他,是要说他心如磐石才是吗。”
六皇子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喃喃自语:“前夜王嫂受伤,今日王兄心不在焉,莫不是记挂着王嫂的伤势。如此说来,王兄对王嫂倒也并非无情。”
六皇子总算有些欣慰。
宫墙之外,同样得知此事的叶离却没这么欣慰了。
叶离十分不解:“宫里的消息压得这么严实,你一个整日只知道挂在树上喝酒的老精怪,哪里去听得这样的事?”
被叫做老精怪,整日只知道喝酒的十七坐在树上,化了个石子扔准在了叶离头上:“月浅今日照例进宫为中宫王后卜算,路过东宫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在嚼舌根,打听一番,才知道有这样的事。她想着宛清向来受得屈辱,不会将此事说与你我听,便自作主张,告知于我,也让我斟酌着,告诉你。”
“顾昭未免欺人太甚!”
“此事你知晓便够了,不要告诉七夕,告知给她,除了让她平添担心,又无济于事。太子昭固然欺人太甚,你又能如何。你自己的伤好完全了吗,宛清的伤势,你不用担心,宫中御医的医术不是说说而已。再者,月浅这几日也会寻着机会进宫去照看她的。”
“我的伤,已经好了。”叶离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拳头锤了锤桌子:“倒是顾昭坠马,实在是报应不爽。身为太子,如此冷落太子妃,以至于一般宫人都胆敢欺辱宛清。早知如此,宛清何必嫁进东宫。”
十七落到叶离跟前,抬手将袖子拂过了叶离的脸:“你消停些。你不是宛清,没有她的家世,不能明白她非做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的事,就是嫁给顾昭吗。”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当朝太子的名讳在你嘴里倒是叫的顺口。”
“是啊,”叶离苦笑着:“宛清若是如我这般大胆,也应当是要把东宫掀个天翻地覆。”
十七不再接话,自从叶离开始受伤,便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叶离年少,等日子久了,许多事情,她就会想的明白,看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