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涯
一座荒山，到处都是被水压弯了脊背，卷缩着的杂草，死一般的萧索。这里曾经经过一场恶战，这场恶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浩劫过后，几乎毁灭了山中所有生灵。最可悲的当属法海，没有人，没有神，也没有妖问起他的下落，从此鸟无音讯，行踪成谜。
我虎口扼住师兄下颚，师兄嘴里一道血痕滑落，毫无反抗之力。
我冷冷说道：“法海在哪？”
“想不到……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还是……还是失败了。”师兄浮肿的脸庞异常痛苦。
“我再说一遍，法海在哪？”我捏紧了手掌，几根青筋从师兄颈部爆出。
“……”师兄沉默。
“说！”
“我不……知道。”
“嘿嘿，没关系，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说。我特意为你办了一桌酒席，盛情邀请各路神仙，款待你们这些大神。待会老朋友们好好聚聚。你看如何？”
“你想干什么？善恶终将有报，因果自有循环。这本是天定。不关任何人的事！”
“放屁！”不知为何，听闻老和尚这句话，我愈加的愤怒，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托辞。我钳住师兄脖子，腾空举起，师兄挣扎着，面目狰狞，眼角却有一丝泪珠。
“辛苦吗？后悔了？哈哈。那你有没有试过家破人亡的感觉？哦，对了，对了，秃驴都丧尽天良，尘缘了尽，没有家人没有牵挂的。怪不得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到处惹是生非。”
“呵呵。”师兄憋出了轻蔑的笑声。
“你笑什么？”
“你放我下来，我就说。”
我用力将师兄甩了出去，他口中溅出血滴正好落在我嘴角处，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你可知，你的血虽然是红色的，但没有人味。”我冷冷说道。
师兄被甩出几米之外。正好落在千年菩提树下。
又是一轮桃花雨。漫天的桃花瓣密集纷飞，俨然下了一场血雨。血雨似乎能钻进我的内心，使我的双眼也泛着狰狞红光。我突然看到了曾经杀蛇的一幕，我忽然听到了每逢日暮传来的阵阵笛音。我双手捧头，脑袋嗡嗡作响，绞痛异常，继而一张笑脸围着我的脑袋旋转，那是哑巴，是金锁玉。
师兄端坐于菩提树下，嘴里念叨着：“阿尼陀佛，阿弥陀佛。”
我越发的焦躁不安，脚底一沉，像一条飞蛇般朝师兄飞去，抱拳将师兄打趴在地。血，溅了一地。
杭州城
西湖几近干枯，浑浊不堪，偶有一两个落魄凋零的少女路过，像被死神索取了灵魂一般呆滞。
远处雷峰塔依旧耸立。
老弱病残相互扶持着，路边尽是孤儿寡母，乞丐成群。混着水的泥土显得脏乱不堪。明显受到水流冲击的泥路到处坑坑洼洼。杭州已不再是城，这里是一座水城。如今也鲜有人管束。水漫金山十八年后的杭州城水墙压境的景象仿似昨日。我瞪大了双眼，难以相信这一切既是真的。回眸时，一座已经扭曲了的桥矗立眼前。
“这就是断桥……”青蛇喃喃说道。
“断桥……”这就是在我梦中时常出现的断桥，这就是我父母亲一见钟情的地方。往日繁华昌盛的景象已不复存在。我勾画着一幅父母相会时的场景。那是江南水乡，杨花三月。
“小青阿姨……”
青蛇内心稍一触动，顿时眼眶红润。她激动的点了点头，回应了我。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孩子，你不是在做梦！十八年前断桥之上你父母相会是真的，法海为那一己自私害了你爹娘是真的，水漫金山……也是真的。如今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这场大水得淹死多少无辜的人呢？”
“若不是当年法海不近人情，肆意妄为，你娘也不会引来这场大水。你可不能糊涂啊！”
“你蹲守无生涯十八年就是为了等我下山？”
“嗯！”
“你为何不上山找我？为何不尽早告诉我这些？为何让我十八年都蒙在鼓里？”
“一言难尽。无生涯上山之路有一道三岔口，三岔口实乃虚幻之物，人间结界。我的法力尚不能祛除视障。误闯结界恐怕再不能得见天日。为救你父亲许仙，我私闯有缘谷寻得七彩石。寻石期间因过度使用青光眼，法力散尽，必须补食鲜血方能维持生命。我曾答应姐姐，绝不加害于人，只能常年吸食无生涯走兽之血。如今空山无物，我已形同骷髅，骨瘦如材。再过时日，恐怕我也撑不下去了。”
我大梦初醒，恍然一悟。
“师兄说是我卵蛋而化，原来他没有骗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可他确实也骗了我。他故意隐瞒我的身世，不让我下山，原来竟是为了将我囚禁在无生涯。”
“你日夜居住在无生涯之上，却浑然不知与你生母只有一墙之隔啊。”青蛇泪如雨下。
我忽然记起雷峰塔附近属于我的那个小洞。我抹去青蛇眼眶泪水，淡淡说道：“不，娘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她知道我的一切，她一直都在给我一个大大的赞。”
“当日你下山之时，我本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欲将吸食你的鲜血。我已经苦等了十八年，山空鸟尽，才出此下策。大仇未报，我怎甘心离开。三岔口周边妖精都知我是八百年蛇精，分外厉害，莫敢不从。我让树精引来那些咎由自取，为非作歹之人上山宰杀。让桃花精诱惑世间花心男子，痴心之人。只是这些人血气污秽和走兽山禽无异。”
“为何要杀痴心之人？”
“哈哈，天底下看似痴心之人最应称赞。我却呲之以鼻。这群人南郭充数，男子之中最无情的便是痴心人！比那些见色眼开，****作恶之人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明白小青阿姨为何如此痛恨痴心人。但是桃花精曾阴错阳差救过我一命。我急忙问道：“小青阿姨。桃花精是否健在？”
“当然。你认得桃花精？”
“当日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恐怕我已经是你刀下魂了。”
“原来如此……桃花精也是痴心尤物，只可惜为情所困，为爱所伤。为救心爱男子，破腹取心。可惜最终也不过是个无心桃花，无喜无悲无情无爱，孤苦伶仃。这么多年，谁又记起过她。连她舍生相救的蜈蚣精都未曾来过，恐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是负心之汉啊……”我长叹桃花精有此悲情，却忘了身边青蛇十八年来的隐忍艰辛。她早已失去一幅娇媚容颜，如今的青蛇就像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妪。不免让人心生唏嘘。
“老和尚还真耐得住寂寞，将自己困在无生涯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哼，可真是委屈他了。”青蛇轻蔑一笑。
“你认得师兄？”
“何止认得。壁立两崖对，迢迢隔云雨。”
“这是师兄经常念叨的诗。刻在无生涯菩提树上。”
“你师兄时常念叨这诗？”
“是的。师兄总是在菩提树下抚笛念诗。很少见他念经。”
“抚笛念诗。哈哈。”青蛇昭然泪如雨下。
“小青阿姨？”
“老和尚与法海，都是一丘之貉。拆散你爹娘，又将你困于无生涯十八年。纵使他对你百般呵护，也是做贼心虚，假意奉承，你断不可对他存有任何幻想！！”青蛇转而冷冷说道。
“孩儿不敢，怎敢忘记父母大仇！”
“你虽已成年，身形瘦弱，依旧是小童模样。不知老和尚使得什么法。既然这样你即刻前往无生涯救你母亲。我功力散失殆尽，需要疗养片刻，然后与你相会！切记，菩提树上八卦文无虚无实，正是困住姐姐的封印！祛除封印，一定要砍断菩提！”
“封印是一首情诗？！”
“不，那不过是意念之物。老秃驴心结未解……”青蛇不愿多说，独自闭上双目，轻轻挥了下手。
我作别青蛇，日夜朝无生涯赶去。一路上，满目疮痍的杭州城，到处都隐藏着一众冤魂，等待逃脱宿命的诅咒。
一轮特大的圆月挂在远处无生涯巅峰。巅峰之上凸起的高塔刺穿了苍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