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经降临,我环顾四周,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我双手扶住脖子开始伸展关节、舒活筋骨。慢,好像少了点什么,哎呀,去哪了——项链,项链不见了。
我慌起来……个,十,百,千,它的价格必然是个四位数字。怎么办?找!我一股脑儿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又逐个把每本书都抖了个遍,接着把桌兜都给清空了,还是没有。我猫着腰,眼睛像雷达似的在地面上来回扫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也越来越慌,怎么就会找不到了呢?
只剩下走廊了,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了。此时我已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趴到地上找起来。祈祷吧,祈祷它还没被人发现,至少还没被坏人发现。如果真的找不到了,那我该如何向宋鸣交代?
我找着找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这双鞋很特别,黑帮金面——NikeAirForce1全球限量版高帮板鞋。我很好奇鞋子的主人是谁,视线也就迫不及待地顺着鞋子往上,结果让我非常失望。
“你这是干什么?”鞋子的主子双手插在裤兜,一副看人笑话的样子。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警告自己跟他保持距离,“用不着你管,你给我让开。”
杨弈就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耳朵聋啦,我叫你让开你听到没有”,我把弄丢项链的怨气都转嫁到他身上。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要么一下把我推开,要么骂我不可理喻,要么对我不理不睬,无论他选择哪项都算合了我的意,我只希望他赶快让开,别影响我办正经事情。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杨弈吐字清晰。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呀?都设定了那么多选项还是猜不准他。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的言行没有什么理由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要和我过不去。
“我在找东西,麻烦你让开”,我真没骨气,硬的不行只能改用软的了。
“找什么东西?”
看看,看看,这叫什么?杨弈这种人根本不能够纵容,三分颜色上大红,他就是一个得寸近尺的典型。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我决定改换战术——无视他。
这个战术真的就可行吗?我往左他就往右,我往右他就往左,总之就是正正好好挡在我面前。这样下去吃亏的还能是谁,我不得不遵循他设定的模式。凡是和他有所牵连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我不是身不由己的?
“找项链,我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不见了”,我诈唬着。
“呵,你也能有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在笑,恐怕很少有人会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是这样好看。可我讨厌他,他的笑声里流露着那样强烈的嘲弄意味。
“夜光的,比你这个人都值钱”,我觉得这么对比是在贬低我的项链。
杨弈原本挡在我面前,听我这么一说他便往一侧移步。谢天谢地,他总算让开了。
“唰”,走廊里的灯一下全灭了。杨弈,你这个王八蛋!你有问我就答,我都憋屈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杨弈,你干什么?”
“不是说夜光的嘛,关灯找起来应该更容易些”,我看不到杨弈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冷漠。
性子不怎么样,脑子倒挺好使,关灯找,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没时间再和他斗气,直接投身到黑暗之中。
过了许久之后又传来他的声音,“喂,真是夜光的?你该不是买到假货自己都不知道吧?”
他没有走,他一直都留在这里帮我,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挖苦我几句,真是让我没办法感激他。
“你从小被人骗大的吧?”我反讥着。
怎么可能是假的?这是宋鸣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还特意强调过是夜光的,我实在想不出宋鸣这样的有钱人有什么理由要去买条假货来骗人骗己。
“你确定丢在这里?”
被他这么一问,我算是彻底泄气了,我把项链弄丢了,而且根本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我随便猜的。”
我听到他深吸一口气,“你耍我?”
鬼才愿意用这种事情去耍他,东西是我的,损失也是我的,我无法按照他的思维去理解这个动机,我耍他能对我制造什么好处?我能找回东西吗,我能弥补损失吗?我严重怀疑杨弈曾经有过一段很沉重的被人背叛的经历,但凡一个正常成长起来的人内心是没有理由如此阴暗的。
和他这种人能有什么好说的,我并不打算辩解,“你耍我的还少吗?”
我翻来覆去按着开关,没有一盏灯亮起的,不可能是停电,那只可能是总闸被人切断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教学楼的大门也被人反锁了。这就意味着我和杨弈要在这又黑又冷又静的教学楼里共度一晚——噩梦,绝对是噩梦!
“喂,喂,有没有人啊?”我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别喊了,你这样只是白费力气”,杨弈止住我。
“没道理啊,还有人在里面怎么就切闸锁门了呢?”
“可能是关着灯的缘故吧。”
关灯……这又是杨弈干的好事!自打知道杨弈这个名字以来,不顺心的事情就呈现几何上升的趋势,他就是这么晦气。
“这都怪你!谁让你关灯的?”
“我是在帮你。”
帮我……又是这一句帮我,上次一句帮我让我惹了一身绯闻,这次一句帮我就把我作为一个公民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给剥夺了。“我拜托你从今以后再也别帮我了!”
“打电话找人开门吧”,杨弈说话的口气就像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那样不痛不痒。
“找谁去?我怎么知道谁有钥匙?”
“找你哥,学生会主席一定知道谁有钥匙。”
学生会主席当然知道谁有钥匙,但我不能去找他。现在的情形很复杂,整幢教学楼里只有我和杨弈两个人,无论是谁都会有疑问为什么门房管理员会切闸锁门,接着最难解释清楚的事情就出现了——我们为什么要关灯?最近风头正劲的绯闻男女主角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教学楼里关着灯,这是一个多么发散性的命题啊!
我再次浮生被困的念头,上次是忘带手机,这次是有手机却不敢用。杨弈就是那个天煞孤星,所到之处势必生灵涂炭。我越想越觉得郁闷,命运有什么道理硬要把我和他绑定在一起?
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办呢?指望一个人缘为零的家伙找人帮忙那就等于是在期待与他共度一晚。求人不如求己,我开始删选起一些名字:
关澜,我最不想让他误会的人。宋鸣,我弄丢了他送给我的项链。颜妍,我可能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陈盈,我想让她捉奸恐怕还请不动人家呢。秦舒,我已经开始脑子不正常了。沈谦,对了,还有一个沈谦,一直以来他给我感觉既低调又沉稳,我能确定他会伸出援手,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情在他手里最有可能做到与八卦绝缘,此事唯他不二。
我颤颤巍巍地查找起手机通讯录,沈谦,拨通,“喂,沈谦吗,我是关然。”
“关然?有什么事吗?”沈谦如我所料显得很吃惊。
“那个什么,我被锁在教学楼里了,麻烦你帮我找人开门吧。”
“什么?关澜知道吗?”
“别,别告诉我哥”,我感觉自己表现得太过心虚不得不再补上一句,“我不想让他担心”。
“咳……”杨弈咳嗽一声,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这已经不重要了,我认定他就是存心陷害我。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过这会儿黑灯瞎火的,我也只是白白浪费表情。
“你身边还有谁?”沈谦也听到了。
“呃……是……杨弈”,虽然沈谦早晚会知道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杨弈,但是当我说到这个名字时还是像被鱼刺卡住喉咙似的难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好,你等着”,接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为什么不找你哥?”
“不是说了嘛,不想让他担心”,这个借口到底还能唬弄多少人?
杨弈直接背靠墙头坐到地上。项链没找到,这番劳心劳力又是为了哪般?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
夜,静悄悄的,静得人很不自在。
“狼还好吗?”我脑子一热就抛出这样一句问候语来。我很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家的宠物了?
只听得他“嗯”了一声,夜,又重新静下来,反而感觉比之前更静了。
连别人家的宠物都关心过了,我还能再说些什么?这个头没开好,其实一开始应该先问他好吗,接下来再问他家的宠物好吗。可现在话已出口,这次序是万万颠倒不得的,否则会让他认为我是在暗示他还不如一条狗。好在我突然想到上次陈盈说的那句我听不懂的外语,这应该是个很不错的话题,“上次那句外语是什么意思?”
“Esmusssein”,杨弈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贝多芬的名言,意思是‘唯有如此’”。
“那你后来说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又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被米兰·昆德拉反复引用。”
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什么唯有如此,什么米兰·昆德拉,这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对话的彼此才能领悟,人说高手对弈是凭意念取胜,看来不假。
我关心的话题不知不觉已经发生转移,“你还会德语啊?”
“我在德国待过8年。”
“8年?”想不到杨弈还是个海龟啊,“那么久你该不是都在学德语吧?”
“是啊”,我听到杨弈轻叹一口气,“都在学德语。”
有异常!杨弈非但没有理会我出言不逊,反而顺着我的话自我奚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你一个人吗?”
“有我的爸爸妈妈,还有……还有一些人”,杨弈难得的吞吞吐吐。
我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爸爸妈妈,“那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
“他们还在德国。”
这就解释了杨弈为什么会一个人住。我有点同情他了,一个人,一套房,一条狗,还能有什么比这更能说明孤独的呢?同情归同情,心里的疑问也就随之膨胀起来,“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回来了?”
“学会德语就回来了呗”,兜了那么大一圈他还是不忘还我一巴掌。
哼哼,想玩这套?本姑娘奉陪到底!“嗯,也对。想想你的爸爸妈妈可就辛苦喽!”我在心里为自己拍手叫好,按照他的逻辑,这德语还真是难学啊,连他都要学上8年,那他的爸爸妈妈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呢。
“关然”,杨弈平稳地叫出我的名字,“你说我现在揍你的话会有谁来救你?”
“现在不会,但是以后你就等着瞧吧”,我壮着胆子。不说别人就说我哥,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那就试试?”我感觉杨弈慢慢向我靠近。
“我觉得任何一门语言想要学好都不是那么容易的”,Ohmygod,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我这么做实在是太丢人了。
“呵,你变得还真快!”他在笑,他又笑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我不想继续周旋在自己的笑话里,“你多大的时候去的?”
“我8岁学琴,10岁全家移居德国,师承当地一位颇具声望的音乐大师。”
对嘛对嘛,这才合情合理,杨弈去德国是为了学琴,学习德语只是顺便而已。“后来呢?”
“后来在那里待了几年就回来了。”
不对不对,他省略了一些很重要的情节,难道这就是艺术家们独有的低调气质?“我听说你曾受荐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没有!”杨弈一口否认了。
很不幸,秦舒的八卦情报系统还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漏洞。“就算没有,你的钢琴也一定弹得很棒”,今天气氛不错,我想是不是又有机会提及组建乐队的事情了。
杨弈沉默片刻,“我已经不弹了。”
头条,绝对是头条,我屈指一算,杨弈学琴至少10年,一个弹了10年琴的人突然间说他不弹了,有内幕,绝对有内幕。
夜,再次静下来。
这应该是真的,我还记得那天在学生食堂里和他提起“钢琴”的时候他那烦躁的眼神。可是……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放弃钢琴?
“为什么?”我打破沉寂。
“不为什么”,杨弈不想说,我也不敢再问。
“不觉得可惜吗?”
“Esmusssein”,我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这句字正腔圆的德语。
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杨弈,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又有一段怎样的往事?
“啪”,走廊里亮起一排灯。
我眼前出现连做梦也想不到的画面——杨弈脸颊上——挂着一行泪,只这一刹那,他就将脸别转过去。
“关然”,沈谦在叫我,可我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杨弈站起来拍拍裤子,随即双手插进裤兜,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还不走?”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我如同扯线木偶一般被沈谦从地上搀扶起来,“关然你没事吧?”
“没事”,我说着违心的话。
怎么可能没事,可是有事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我有一种追上去拉住他的冲动,只为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我一直慌慌惚惚的,直到听到颜妍的声音我才确信自己已经顺利回到寝室。
“关然,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颜妍为了一丁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有可能这么激动。
“改天再看吧”,我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不看你会后悔的哦!”
“那就后悔吧”,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颜妍觉察出我的异常,开始轻手轻脚地做起自己的事情。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Esmusssein”,我低声模仿着,“唯有如此”。
杨弈——你——完全是一个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