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痛是轻柔的却总是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轻轻唤醒她,费莘睁开了眼睛,听着窗外风过的声音,看着天花板相像着那个年轻的女孩曾经都想过些什么,黑色的眼瞳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那是一道化不开的忧伤。
那一年当邱远扶着费莘站立在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压抑着心头的恐慌,看着他面前的女孩,声音有些颤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费莘抬起眼睛看了看邱远,她觉得两条腿好像在打颤,是不是快站立不住了,脑子里回旋着别人的尖叫声令她发憷。
在那个白色的空荡荡的走廊上,曾经有个男孩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低垂着头坐在房间外。走廊的另一头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蓦然消失又抖然响起,孤独地飘荡在寒冷的空气中让房间内外的两个人都心神一荡。
“那边也是做这个手术?这里要再刮一下。”两三个白色大褂在前方影影绰绰地晃动。“噢,应该是吧。”交接的是冰冷尖锐的工具,传递着再次升起的惊慌和恐惧。这里的忍耐在紧紧咬住的沉默中找不到突破口,只有冰冷的铁架紧握在手中,紧紧地抓住,寻找着零星的慰藉安抚无法言传的疼痛和屈辱。
面色苍白的女孩走了出来的时候,那个男孩问她,“怎么没听到你的声音?没事?”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那个女孩侧过脸庞看了看走廊尽头隐没在黑暗中那个传出声音的房间,沉默着一句话不说,她的嘴唇上有一道暗红色深深的印痕。
“你怎么流血了?怎么下面流这么多血?”邱远突然吃惊地叫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他慌张不安,开始不停地说着同样的话,低着头垂着手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先出去一会儿,等会儿我叫你。”费莘表情淡然,轻轻地说了声。邱远咬着嘴唇走了出去,费莘换好了装束坐在床上,地板上放着那条被血迹晕染了的牛仔裤。
“邱远”费莘无力地喊了一声,“怎么了?”邱远迅速地冲了进来,费莘惨淡地摇了摇头,“没事,你帮我把这个放到水池那边去,等我有空的时候再洗吧。”
“还是我帮你洗吧,你好好躺着歇一歇。”邱远舒了口气,拿过枕头要费莘靠着躺下,费莘点点头,她依旧坐在那里拥着被子,注视着邱远站在水池前的身影,透过门上的那道玻璃窗。那一刻她想着,只要有他陪在她的身边,她什么都不怕。
费莘忘记了,她曾经用自己的肌肤之痛做过的承诺,对她来说瞬间的激情不仅仅只是爱到极致,好似烟花在夜空腾然升起绚丽绽放的那一刻,那或许是她对他的许诺,她会爱他一生一世,永不离弃,也应该是他对她的。可是年少的她只是觉得心头似乎有一道没有揭开的封印,没有想过那是什么,她只看到了夜空中冉冉升起陡然绽放的绚丽光芒,欢腾雀跃地飞扑了过去却只抱住落幕下的清冷。那个曾经和她一起站在山头看风景的男孩似乎不懂承诺是什么,仿佛烟花消散燃尽激情之后,当她还在黯然神伤时,他已抽身而出,冷漠地走回雪花飞舞的世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远远地用清澈冰冷的眼神看着她,留她一人突然惊醒。
璀璨的光芒已如流星一般划过,灼热的火焰燃尽留下无力的一缕青烟,化作满世界轻飘飘的雪花,让那个女孩不知所措,她十指交握放在胸口,好像想握住那仅留的一丝温暖,闭着眼睛抗拒那个突然冰冷的世界。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地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颊,鼻尖上,睁开眼睛,那轻轻颤动的睫毛上落下一滴冰冷,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雪花模糊了眼前所有的景象,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邱远说分手就分吧,不告诉她理由就不告诉,她什么都不想再问,她只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让她的心不再为任何事情烦恼忧伤。贺姨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一个人住是不是太冷清,走前家里的那只灰猫也送人了,贺姨说,要不让邱远多陪陪她,费莘什么也没说,电话里她只淡淡的笑着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好好的,你放心好了,另外灰猫她也去看过了,又胖了一圈,过得很惬意,没事。挂了电话她就去睡觉了。
和邱远分手有多久了,两个礼拜,一个月,还是很久很久,足够让人忘却悲伤的日子,费莘不想去计算,她在自己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一针止疼剂,这让她好过了很多,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她不会让无情的人打乱她生活的节奏。
没有星星的夜晚飘荡着一股寂寥的味道,邱远还是敲响了费莘的家门,“你让我进来好吗?”楼道里只有悲伤的寂静,“我只想再好好和你谈一谈。”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你走吧。”
“不要这样好吗,我就想看看你。”
门开了,心里还是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依恋放不下。
费莘坐在床沿边,邱远站在她的面前,“我们别分手,我不想和你分手。”
“为什么说分手的是你,说不分手的也是你,你告诉我理由。”费莘抬起脸看着邱远。
短暂的沉默之后,邱远缓缓地张开了嘴,“我就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很大,你回来其实我挺高兴的,可是我觉得自己整天有点昏昏噩噩的,我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一直在公司里干下去。你说回来,我那时突然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就想不如我们分手了,我又回到以前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状态会好一点。可是,那天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还是恢复不到好的状态里去,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你在我身边,我不想失去你。”
费莘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你说话呀。”邱远拉起费莘的手,费莘没有挣脱,曾经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费莘蹙着眉头,闭上了眼睛。“我们不分手了,好吗?”邱远坐在她的身旁轻轻问道。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费莘沉默着点了点头,她睁开眼睛看着邱远轻声细语,“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会好过一点,你告诉我好吗?”
沉默在仿佛就要停滞的时间里一点一点踯躅前行,摸不着看不清的一个瞬间,情感的爆发总是让人毫无防备。邱远猛然站了起来,走向房间的中央又转过了身,站立住,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那些压抑已久的痛苦化作了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排山倒海地宣泄了出来,邱远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掌啪啪两下打在自己的脸上。他有多么不愿意在费莘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不堪,可是哭泣来的那么突然,那么势不可挡,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和停顿。
费莘惊呆了,她睁大了眼睛,不知道邱远怎么了,痛苦和压抑完全摧垮了他的坚韧和平静,这一切太不寻常,她的男孩怎么了?费莘站了起来,蹙起了眉头,“你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呀!”她疑惑地看着邱远,久久未动。
“我不能说。”邱远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声音痛苦而压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出来,为什么邱远总是要竖起一道墙在他们中间。忧伤的眼神看不透的沉重,读不懂的费解沉重地压在费莘的心头,困住了她的手脚,邱远却迅速地恢复了过来。他向前大踏步地走去掠过费莘的身边,目光指向前方的大门。
“别走。”费莘从恍惚中猛然惊醒了过来,她一下伸出手拽住了邱远。被握住的手挣动了一下,费莘站到了邱远的面前,两只手握住了他,“再坐一下好吗?”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邱远的眼神迷茫,他抬着头,垂下的双手却不再抗拒,费莘拉着邱远坐到床沿边,她抱住邱远的头,邱远伸出了手楼住了费莘,他的头埋在费莘的胸前,似乎那些象征着他软弱无力的眼泪又要席卷而来,他克制着,他不喜欢突如其来让他措手不及的眼泪,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回抱了一下费莘,抬起头,抿了抿嘴,“没事了,我回去了。”邱远说完转身离去。
费莘傻傻地站着,眼里充满了不安,沉默了片刻,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立即冲了出去,追到了巷子里。
空无一人的小巷,路灯下,邱远大步走向前,他要甩开那些无用的,令一个男人脆弱的眼泪,他要摆脱所有似乎要摧毁他意志的情感,他厌恶那些软弱的东西,他埋着头走没有听到身后费莘在喊他。
“邱远!”费莘又喊了一声,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沉默了片刻,邱远缓缓地回过了头,路灯下的身影寂寥而孤单。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费莘想要知道邱远为什么会那样痛苦,她不想看到他那样,她想自己也许可以帮帮他。邱远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昏暗的灯光掩饰了那最后的一丝忧郁。
“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去锁个门,我陪你走到巷口?”费莘还是不放心。
“不用,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了,我已经好了。”邱远弯起了嘴角,昏暗中的笑容淡然的,很不真切。
路灯下,相隔数米,两个孤单的身影拖着黑色的悠长的悲哀,触摸不到的寂凉,无法靠近,邱远再也不肯走过来。费莘点点头,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邱远不肯敞开他的心让她帮他一起分享他的不开心呢,他拒绝,她便不会向前再靠近一步。
费莘看着邱远转身向前大步走去,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连月光也无暇顾及的黑暗地带继续蜿蜒伸展,也许远方的出口会有一地的光明,费莘抬起头看了看幽暗的夜空,旋即转身离去。
有太多的疑惑存在心头一直没有打开看过,是那个男孩留给她的疑惑,让她不解的烦恼一直深深地压在心头,聚集得太深太久,终于沉重得无法继续负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