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凤翔宫,满园的梅花儿争相怒放,飘散开阵阵寒香。临近黄昏,天越发黑沉。
凤翔宫的大门吱一声打开,“皇上驾到。”门外传来李公公尖细略带沙哑的声音。
玉浔斟酒的手一颤,桌上溅起两朵酒花来。望向殿门,一身明黄九龙戏珠袍沾着碎雪,一双澄澈明眸,映着跳跃的烛火。脸色苍白却更显干净出尘,看着仍坐在塌上的玉浔,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没想到皇上会来。”玉浔放下手中的酒壶,望着走向自己的明黄身影,没有起身行礼。楚祺轩也不在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第一次主动请我,我怎能不来。”楚祺轩有些高兴,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净,入口的酒带着一股沁香,和她身上的香味有些相似,让楚祺轩欲罢不能的迷恋。玉浔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平静,心底却闪过一丝不忍。
“只有你这里才能喝到这样香的酒。”他一连喝下三杯,执起第四杯的手被玉浔按住。
“怎么这么凉。”楚祺轩放了酒杯,双手握住玉浔的手,用自己的温度帮她取暖。玉浔轻轻的抽回手,两年来他们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楚祺轩体贴呵护,是一把利剑凌迟着她,无数次的动摇她坚硬冰冻的心。玉浔有些后悔了,今夜不该让他来的,她不忍心了。
“皇上还是回去吧。”玉浔看着面前的楚祺轩,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有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内敛,单薄的身体透出些病态。
楚祺轩听了玉浔的话,出出乎意料的高兴。拿起酒壶又喝了几杯。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的你穿着一身红衣,就站在城墙上翩翩起舞。美得叫人移不开眼。”许是有些醉了,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酡红。迷蒙着双眼痴痴的看着玉浔。
玉浔心头一惊,她一直以为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她入宫的宫晏上,却不想还要更早。那是三年前禇擎出征南蛮,她为他送行跳的舞。想到禇擎,心头又是一痛。眼里有了一丝慌乱,却无人察觉。
楚祺轩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借着酒劲说着两年来一直不敢说的话。“那时的我就在想,若此生能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为我舞上一曲,足以。”
“皇上有些醉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玉浔的心很痛,原来被不屑一顾的舞蹈,还有人这般珍视,只是这些话,楚祺轩为何不早一点说出来呢,或许早一点,一切都还来得及。
“呵呵,两年了,你终是不忍心了吗?”楚祺轩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十五岁的他身上有了不该有的沧桑。
玉浔一惊,打翻了手边的酒杯。
“酒没了。”楚祺轩拿着空了的酒壶,意犹未尽。
“来人,上酒。”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门应声开了。早备好的酒被凤翔宫的掌事姑姑青玉端了进来,看了一眼埋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玉浔,安静的退了出去。
楚祺轩又喝了起来,那让他迷恋的味道更浓烈了些。他越发的高兴。第二杯还没倒满,手上一空,酒壶已被玉浔夺去。
“我只是想任性的醉一次,哪怕一人独醉也好。”这样醉醺醺的他却让玉浔很慌乱,像掉进了无底悬崖,心一直往下沉,很无望。
“明日初八了。”楚祺轩有些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玉浔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酒壶,又颤抖着放开了手。初八,禇擎迎娶柳丞相滴女柳玥茹的日子。
“为我跳支舞吧。”楚祺轩痴痴的望着玉浔,已经有些醉眼迷离。
“好。”玉浔起身,脱掉了厚重的狐裘,一身白色的长裙,宛若水中仙子。
玉浔曾经轻功卓绝,跳起舞来身轻如燕。只是如今沉疴已久,软弱的体态已舞不出战鼓里的铿锵。举手投足带着些温婉,白衣翻转间更像是勿入凡尘的仙女。没有音乐,她却舞的婉转绝美,每一次抬手旋转,都像一朵昙花绽放。美得如梦似幻。
只跳了一小段,她已满头大汗,有些虚弱无力的回到塌前坐下。只两年的时间,她已虚弱得像一阵风都能刮走。
“你不该伤害自己的,你要的我从来不会拒绝。”楚祺轩有些心疼的看着玉浔,脸色越发苍白。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玉浔的心湖,激起层层浪花。
“原来,你都知道。”玉浔有些自嘲的嗤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或许你可以离开皇宫,隐居山林,亦或是浪荡江湖。”楚祺轩看着玉浔,她这样聪慧,离开了皇宫可以生活的很好,或许会更快乐一些。
“为什么?”
楚祺轩没有回答,他知道,什么都可以给她,却独独给不了她心中最想要的,禇擎的爱。那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我累了,想睡一会。”他就靠在软塌上斜躺了下去,那双澄澈清亮的眸子闭着。再看不到那里面跳跃的烛火和温柔的情意。他十岁登基,荣孝太后垂帘听政,做了五年的傀儡皇帝,终于可以任性的自己做一次决定。楚祺轩唇角扬起浅淡的笑容,又想起她初入宫那会每日都在太极殿外,等他下早朝,只有那时候看见过她唇角浅淡的笑容。后来才知道,她等的不是自己,那时也疯狂的嫉妒过,恨不能亲手杀了那个从不抬眼看她的男人。
“对不起。”玉浔紧咬着嘴唇,殷红的血丝顺着唇角流淌到了白色长裙上,像一朵娇艳盛开的血红牡丹。她心里愧疚的无法面对楚祺轩,两年来他对玉浔的宠溺已经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容妃,刘妃嫉妒陷害她,楚祺轩悄悄的处置了她们。皇后两次三番的谩骂,最后一次是在御花园,皇后给了她一耳光。后来再也没见过,据说皇后发了疯,被废除关进了冷宫。宫里宫人们最忌惮的人从太后变成了玉浔。太后想除掉她,将她关在安宁宫,最后还是放她离开,不了了之。至此太后再没上过朝堂理过政务,天天关在安宁宫禅室礼佛。
楚祺轩的后宫没有嫔妃,只有玉妃,玉浔。朝堂明间都说她是祸国妖妃,为了不让她难过,楚祺轩杀了许多嚼舌根的宫人,宫里清静了,宫人见了玉浔像见到阎罗王。
楚祺轩爱她,她爱禇擎。他们都是任性残忍的疯子,三个人的纠缠注定只有一个赢家。
三更的更漏响了。
“哥哥,这大婚的贺礼你可满意。”玉浔看着夜色正浓的窗外,无力的靠在桌脚。好像能听到打开宫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