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上苍总喜欢跟世俗绕圈子,原定的无声无息,终结破格在了一场意外的偶遇,由此夺回了气脉。
尽管那副苍老的臂膀未能给予过多的陪伴,短短的八年光景,亦足以抚慰那点冷稚的创伤,况且,温热的呵护,哪有感化不了的永久铁石心肠?
每逢忆及孩提,时日的五味俱杂尤难喻语,曾经有过欢愉,曾经有过怜苦,倘若这世上可求得一份神话中的灵力,用以预知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恐怕会有不计其数者甘愿付出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只要可以弥补愧疚的悔恨,满足潜意识所谓的黑洞,什么都可以舍,无所谓哪样代价。
日历一页页往回翻,人的一生或许有很多停靠站,但不是每一个站台都会有一盏雾气中指引的明灯,灵魂之所以延续,躯体之所以活生,在于运定,也在于劫。
就这样,本以为找到了安身之所的古宓,在她虚八生辰(即:上章末尾简单有所提及的大雪当天,亦即于襁褓之内被捡拾到的那一天,后来被冠之于古宓生辰之日,因为她随身未附带其它一物。)前夕,毫无心理准备的历经了其命定的第一次变数。
待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古宓被拽着跑至侧山腰时,半竹筐打拾的猪草倾散了一路,未来得及向前握一握那宛如蚓般青筋凸显垂落着的手,劲撑的一口气断断续续尚未道尽,那奄奄欲息的一副柴骨终究是未能熬住先一步合上了凹陷的双目。
挂了灵,结了丧,下过葬,烧过纸,磕完头,拜完香,一个衰残的呼吸就那么活生生的不留痕迹消逝,徒余一个少不更事的形影单只。
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简单的过活,而力求过活。
谨记着临终前唯一的嘱托,即便之后被邻家冠于童养媳,古宓依旧是埋着头忍饥受寒日担夜熬,一天两顿稀饭灌水饱,汤浊浊的碗底不见几米粒,磨起的血泡用镰尖扎破,落下的老茧阻挡了草叶的针刺,不苦不累那是假的,沿着小路上的足迹,不曾丧失那份溺在夕阳里挣扎着挺直的骄傲。
毕竟,正如一位大师所言,最强烈的抗议,最勇敢的诚实,莫过于活着,并且开口。
常言道,好事难熬,祸不单行,如此类推,有了第一次,貌似理所当然该有第二、第三次,且不论及其它,之后,条条道道确实接踵而来。
还记得,那一轮沉沉纤着的如血残阳,就是在那样一个乌雀枝头唧咋乱跳的傍晚,命运之轮再次恣意的坷了一砍。
而晚秋的风总是太凉,轻易便可给人加留多一分印记的刻痕。
一沓人头币,结束了一种关系,开启了一个阶程,签署了一记活烙。
十五岁,本该无忧无虑快乐的像一只鸟,基于特殊的过活方式过早给予的不相仿历练,那时的古宓已不再懵懂无知,只需笑影儿在嘴角一抿,连周围聚拢的乌云都会淡去几分。
谈不上什么恨,她清晰这就是现实,尽管不清楚到底被卖了个什么数字,临行前那最后一瞥,那点钞票点的发颤的动作,那难掩兴奋几欲裂成三瓣的厚唇,足以不言而喻的贯穿了头尾。
萎缩着置于列车窗边,不敢想象会被带往哪里,不敢猜测面前这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会怎样对待自己,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这,是一桩交易。
跟之前,邻家打幌子的收养,性质是差不多的。
所以,古宓只能告诫自己,要比以往更谨言灵巧,因为这是有钱的主。
而有钱的人,向来少善吝施。
至少,在古宓所听闻的各色小故事里,各家大户对待下人无一不是抠门冷血的少有人性。
没权没势没财,听人差遣唯命是从,来不得半点含糊,否则,只会自食恶果,这,也算得古宓近几年总结出来的一个自认为有水准的道理。
出乎意料之外的不料是,一番舟车劳顿过后,踏入了另一片迥然不同的世界,一回首,脱掉了不合体的粗布衣,洗尽了蓬头垢面的污浊,站立阳光之下,无需再委曲求全,不再是黑人一个···
“啪”的一声,一滴晶莹滑落脸颊,淡的没有一丝痕迹,清的不带一分杂质,若非不偏不倚恰巧滴答于那一枚水琉璃上,随即如花开般外散,是不会打出这般清脆的响击,若不是在这处僻静的除去呼吸没有其它噪音的特殊境地,那微弱的融化不会被放大的烘托。
缥缈的思绪,被其中断,古宓质疑的摸摸微翘的眼角,心底咯噔一下子,生疏的字眼弱弱的一冒:眼泪?
原来,自己也有这种混合物。
它,真的是旁人眼中那一样的液体么?
人说,这东西是咸的。
指尖沾一沾快要渗透的残汁,古宓思忖着,小心翼翼的扣在舌尖一舔,一品过后,不似道听的咸,没有途说的涩,只一股火辣,夹带着炙热的灼烫。
有多久不识得这滋味,从懂事有忆以来,没有垂眼落下过,哪怕未知的黑暗再孤单,不曾任性放肆过,那些颤抖的过往,架在不堪负重的小木桥上,难道说,一身的伤痛,委屈的倔强,这一时刻,通通得以化解升华了?
等等,那是什么?什么状况?
浸过残泪的水琉璃,不知何时透射出一点气泡,一层层荡漾开来,扩散着,嘶嘶作响凝滞着,洁白而半透明的汁液,一溢出触及空气便瞬间干涸成丝,缠笼拧结为一股纯银般的细细纹络,好似鳞的脱落,仿似蛇的蜕化,盘卷、交融着。
眼前薄起淡淡雾气,耳畔战栗某个呼唤,古宓心虚的想后倾些脖颈,却忽的感知到腿脚早已木麻,而且,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一点点脱离现有的神志,那感觉,就像处于噩梦中想喊想叫想逃却发不出音迈不开步一样,唯有任由被那莫名的什么东西撕扯冲击。
“汝快乐么?汝在爱着?”
晕乎的同时,清醒着的,难以分辨到底是谁的意志,勉强残力支撑,突起的这道声音,古宓却再熟悉不过的,一样的空灵,一样的问语,前十年言语的是前一句,近十三年增添了后一句,至今,每一个梦醉的沉沦时刻,这道幽怨的细弱总会定时定点响起,缥缈着古钟的碰撞,以及间断的叹息。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重复做着同一个迷糊的梦,看不清,摸不透,不管搅扰的多么彻骨,无论辗转的多么憔悴,在这个诡异的场景中,血管里猩红的节拍发热时,身心兼具着矛盾性的弛与张,每每重见天日时,枕边却寻不得半点沾湿的痕迹,莫不是这一刻,又将要重温那些环节?
只是,为何这一次,其间平添了一部分现在?慈蔼的,伪善的,逝去的,在世的,一张张曾经相处过的脸孔,一件件切身相关的牵扯,扎着红色头绳的,背着半大箩筐的,掀起浅色裙摆的,顺滑微卷乌发的,捧回艳人荣耀的,感触残酷冷暖的,明晓窥觊情缘的···
画卷一抖,直逆那棵盘根错节枝杈萧萧的古榕下,意外撞见繁茂浓荫遮蔽的那一对相拥的背影,十几米外颤抖亲吻的镜头,从晨曦至余辉,晴天如遭雷劈,魂不附体的飘荡于钢齿交错的街道···
“汝的背负,该是解铃归回时,来吧!”
古老而年轻的召唤一入耳,眉心似乎被沁入一抹异样的色彩,清凉凉,淡幽幽,古宓脑海立时一片清澈,空无一物的明净。
就那样静坐在半晖半黯叠交幻影里,手,仿若是紧握着的,因为有着掐嵌的微微疼痛,似乎在旋转中穿梭着,迎面的呼吸,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风感吹拂,某些未知,如雪崩在纷纷摔落着。
夜色将近,星月嘉微,身后,悄然合拢的,是寂静,悠长,慢慢消失的,恍若是,隔了长长一世的无解。
“夫许诺了,不要流泪···”
苦涩而温润的疼惜声,生硬而模糊的缠mian着,伴随着古宓逐渐合闭的眸子,一同渗入那汪激荡起浑浊的瀑底,溅落,缀成一点绛沉。
殊不知,一落清盈坠逝的缀点,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链搅了一袭朦胧的预言,羽化了千年,穿越了千年,交织了一环又一环恍若一世相瞬永隔的涟漪,拢散沁凉夜色一淡抹凝霜般薄冰的残月,飞行状地那一刻,如斯折射犹有的余温,苦涩的灼热,心碎而尔,不命劫结,蠕撺涧,要么萦拥,或者轮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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