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5日,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在栀子花盛开的庭院里,她的书包还未放下,站在繁华如雪的栀子花树旁,与坐在椅子上的父亲拉了钩钩。
父亲说,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一定会给她一个惊喜。
她期待的看着父亲:“那爸爸会送什么礼物呢?”
父亲合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镜片后的双眼透着一丝狡黠:“小昙想要什么呢?”
她立马鼓起脸庞,故作生气:“好过分,爸爸选礼物居然还要问女儿,我都知道了,这样怎么能算惊喜?”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小昙果然还是很看重这份惊喜啊,爸爸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恼羞成怒的去挠父亲痒:“爸爸真是太狡猾了!”
“是小昙太较真了哦!哈哈!”
栀子花盛开的院子里,和乐融融,空气中漂浮的不仅有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有那在以后的岁月里,她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泪的温暖。
然而谁也无法预料,她在那以后,永远失去了长大的机会。
1997年4月12日,刚从医院体检回家的她,意外车祸身亡。
一夕之间,金家白发送黑发。
金家没有什么亲戚,渺渺的来客,使这座传统的江南庭院更显冷清。
金母林筱薛因哀痛几欲病倒,却生生抗住,要在灵堂陪女儿过完头七。
金父金永文是一家之主,也是杭州市警察局局长,然而此刻的他,少了威严,多了疲惫,还有,埋在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小昙,爸爸和你约好了要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给你惊喜,你就这样抛下爸爸妈妈而去,让爸爸怎么信守诺言呢?
想着想着,四十几岁的男人,脸上也滑过一滴清泪。
金永文看了坐在灵堂不远处的妻子一眼,忽然扬起头,生生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
妻子已经够伤心了,他不能再让她担心。
寂静空旷的客厅里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然而正处在伤心世界的两人并未察觉。
棺材盖忽然动了动,接着便见整个棺盖掀飞开来。巨大的重木落地声惊醒了二人,夫妻二人在望向棺材时纷纷一愣。
从棺材中坐起的少女茫然打量四周,好久好久,才缓缓吐出一句:“妈,我饿了……”
林筱薛奔向少女,握着少女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激动而哽咽的吐出一句话:“没事……没事就好……”
金永文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母女俩,神色复杂,却又透着一丝决绝。她的女儿,只要还活着便好,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林筱薛当日下厨做了很多饭菜给金昙吃,然而一桌饭菜席卷干净,她却毫无一丝饱腹感。
真奇怪,她想,她一定是因为出了车祸,能量消耗的太大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她吃得越来越多,可却越来越饿。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个黑洞,永远也填不满似的。
她开始怕太阳,白天嗜睡,夜晚却分外精神。
甚至,她看到在厨房中忙碌的母亲,会忍不住思考,咬开她的脖子,里面的血液会不会很甜美呢?
吓!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越发迷茫恐惧起来。
她将自己的不安和异常告诉父母,母亲却只是温柔的摸摸她的头,疲惫的脸上分外柔和,她说:“大概,重伤初愈的人,身子都比较弱吧。”
可是,身体弱的人会吃得下这么多饭都不觉得饱吗?身体弱的人会力气大到摔坏门吗?身体弱的人,又会白天嗜睡,夜晚异常活跃吗?
她看向父亲,平时爱和她嬉闹的父亲却只是垂下眼眸,轻轻说:“小昙,最近,都不要出去了吧。不要……让别人看到你。”
这天,又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她吃着吃着却忍不住呜咽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的落到碗里,滚到嘴里,合着饭咽下,咸咸的,让她的胃一阵翻滚的想吐。
“小昙,怎么了?”本就没吃多少的母亲一下子急了起来:“是不是妈妈做的饭不好吃,妈妈明天就改,都怪妈妈,是妈妈不好……”
“别说了!”她忽然大吼起来,抬起头,泪眼婆娑之中是母亲自责而消瘦的脸庞:“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为什么我又活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她垂下头,低低呜咽起来,苍白的手指几乎要将木桌捏碎:“无论吃多少都吃不饱,越来越饿,越来越饿,甚至,甚至……会忍不住想咬开你们的脖子,吸食你们的血!我变成怪物了,我是个怪物……”
“小昙!”母亲忽然朝她扑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脸上早已泪流满面:“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你没有错,只要你还能活着,你就吸妈妈的血吧……吸妈妈的血吧,不要再这样了……”
“筱薛……”金父的双拳紧紧握着,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
“我是个怪物了……”她还在不断的重复着,呜咽着:“我不再是个普通人了……我不能再瞒着自己不去想了,我不喜欢吃饭,不喜欢太阳,我甚至……没有心跳!妈妈,你们杀了我吧,我是个怪物,迟早有一天我会伤害到你们的,杀掉我吧……”
“小昙,不要再说了,求你了,妈妈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好吗?只要你还能活着,妈妈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愿意。你是妈妈的女儿啊,妈妈真的希望你能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哪怕,牺牲我的命……”
金父慢慢地,缓缓地,仿佛全身空气被抽干般,拖着步子过来,然后蹲下身,拥住了这母女二人。看不到的角度,两行清泪滑下。
那天,他们跪在地上,相拥而泣。
他们说,一定会想办法,不惜任何代价,都会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1997年4月26日,金父金母将空棺材下葬,对外宣称独女已经死亡,并闭不见客。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举国喜庆,金家独忧。
1998年3月5日,金母在家里诞下一子,对外宣称诞下一女,取名金昙。人皆以为是其思念过度,怀念去世的女儿。且金父动用关系,为金昙再造了一份身份资料。
1998年5月28日,金父金母秘密前往离杭州极远的一个小村子,将儿子送给了一对无子的村民夫妻,并和村民夫妻约定,决不可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1998年8月13日,金永文被诬陷贪污受贿入狱,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刑19年5个月。
金父入狱前,给妻子和藏在家里的女儿留下一封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勿轻,勿悔,勿念,且行,且惜,且爱,保重,等我回来,一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