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瓶盖,抵在鼻端闻了一把。
无色无味。
“这端王的心思竟如此深沉。”雪衣看着那瓶子,心中冒着冷汗,没想到他临走了还会留下这样一手,这无疑是给她添了一道难题,倘或一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行事,那么他会?
可这毒,又不得不喝。
一仰头,她毫不犹疑的一吞而尽,果真,无色无味,但却仿佛有种钻心的苦蔓延上四肢百骸。
当阿碧发觉之时只来得及飞过来,一掌内力拍向雪衣后背,雪衣猛地向前一蹴,咳出一点毒汁顺着唇角滑落,但大半的毒汁已然被她吞下,阿碧这一掌无疑迟了些。
阿碧还试图在她后背运功逼毒,雪衣扶着沉闷的胸口拦下阿碧的徒劳无功。“别费力了,你的功力是无法将毒逼尽的,反而伤了你的内息。”
阿碧执拗的眼神带着伤痛深深望着雪衣,握紧的拳头骨节泛白,颤抖。
雪衣笑着安慰阿碧,“阿碧,与其留一命苟活于世,不如拿命去拼一个明白,倒不枉费明香牺牲一场,若没有她,咱们早已坠死在那万丈山崖之下。别担心,这毒定是慢性毒药,他也不会让我在短时间内毒发身亡,或许我能在此之前调出解药。”
阿碧又岂会不知雪衣不过是在安慰她,只是如今毒已喝下,她只有将担心暗暗的藏在心里。
离了你你山,离了蒹葭村,离了萝水河……
马车一路,向着江南歌府前去。
槐月十六日,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清风扫着嫩黄的槐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了御花园一地蕊白,阳光如金子般洒满碧色琉璃瓦,红漆宫墙高高迎着天际一线流霞,巍峨堂皇的宫殿连绵成一片,屋檐上宫灯摇晃,待傍晚十分,灯火一盏盏亮堂了起来。
余霞尚未落尽,皇宫内院已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彩缎齐飞,落红满堂。
一群群的宫女太监迎来奔往,只等着夜色黑尽,酉时末刻吉时的到来。
满朝文武大臣皆是华服羽冠,满面喜色,一排排侯在年德街尾,皇城正门,等候歌家两位小姐的凤架銮舆。
帝京举都轰动,傍晚的街道上一片喧哗沸腾。
百姓与君同乐,欢庆三日。
处处爆竹声声,绚烂的焰火将巍峨的皇宫照得宛如白昼,五颜六色,烧红了整个帝京的夜空。
皇上纳后,叔父摄政王娶妃,万岁千岁同一日娶妻成亲,娶的还是歌家一双女儿,可谓在这段日子里成为了帝京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奇闻话题。
凤冠霞披在身,红绡喜帕遮面。
这是她此生又一次坐上八人花轿,再一次穿上嫁衣,天色已黑,帝京的繁华有增无减,可瞧在眼里却是那般陌生,等在前方的,是时隔一年未见的太子,如今,他已是当今皇上。
今夜过后,她便是他的女人。
而别宫里的那个男人,怀里拥着的,将是歌家大小姐。
在他心里,她这个曾经的原配妻子,大概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或许她之于他,不过是曾经景王府利用的一枚棋子,不过是他手里的玩物,不过是,一个路人,她死了,消失了,仿佛就像是从不曾在他眼前出现过。
他还是活得荣光万丈,坐上了他要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语指点江山,俯瞰臣民百姓,拥有他爱的女人,又娶了富贵美人,他就像是天上的鹰,而她不过是地上的一颗尘埃,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有多可笑。
当自己还在为爱上他这不该爱的人而心心念念想要成全,以为只需守在他身边,远远的看着他就能满足,事实的真相却是,这个人,竟是她的夫君!
那些羞辱嘲弄的一幕幕还清晰的印在脑海,他明明,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却以另一个身份骗走了她的心的同时又在指责和嘲弄她痛苦挣扎的心。
她就像是个傻瓜一样被他玩弄着,被景王府玩弄着,被东陵国玩弄着。
直到遍体鳞伤,最终只有愤怒的焰火注满心间。
恨吗?
恨是必然的,恨老太妃的绝情,恨景王府带给她一生的毁灭,这一条不归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她被迫着一路走下来,曾今年少时幢景的爱情和幸福,一点一点与她背道而驰,变成遥不可及,变成虚无缥缈,女人最宝贵的贞洁没了,如今身子也将守不住,终生无法生育的痛,这些都在告诉她,她已经没有了拥有真爱与幸福的资格,而剥夺她资格的,是老太妃,是景王府!
浩浩荡荡的两列喜庆队伍,踏月夜行,缓慢而庄重的向着皇城大门行驶。
一路上,黄沙铺道,净水泼街,到处有红、黄两色装饰飘扬不停。
街道两旁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年德街上喜爆不停,火光冲天,照耀着漫天的星斗银河。正宫门前,马车骡车满满的摆了一街尾,宫门门额上亦装饰了彩棚,迎亲百官难以计数。
眼看着銮舆远远的从街道上驶来,终于停在正宫大门之前。
一对新娘下銮舆,有丫鬟,尚宫搀扶着迎接众人拜贺。
此时另有宫中太监抬了两乘布置华丽的凤舆停在皇宫正门楼前,透过红绡,在这人头攒动的夜晚,雪衣只模糊瞧得见人的轮廓,其余一概瞧不清楚,耳旁有尚宫说着话,阿碧端着一只铺了喜红缎子的云盘,盘子里放着一只苹果和如意,她从喜帕下端看过去,伸手,一手接了苹果,一手接了如意。
而另一边侧门处,同嫁的歌家大小姐歌盈盈亦是一手握着苹果一手如意,两人被人搀扶着,又上了那太监抬的凤舆。
凤舆发起,一路摇摇入了宫门正楼,向着大殿前去。
她只觉花轿晃了有一盏茶的时候,而后便又停下,早在入宫前,在歌家的那些天里,宫中便有人专程教了两位‘小姐’大婚的礼仪等细节,因此她知道,接下来是受印听宣的礼节。
从宫门正楼进来一路上都铺设了棕毯,在凤舆停落的地方铺了红毡。
此时外头的喧闹声安静了一些,她知道,外头必然站着上官弘宇和上官凤澜。
接下来,新郎需得对着凤舆连射三箭,寓意为驱走黑煞神保平安。
缓缓,她捏紧手中玉如意,那如意冰凉,直透入脊髓。
良久未听见凤舆上传来声响,倒是轿子外头似乎起了些许骚动,隐约听得到周围的人似乎在说:“这不是龙将军吗?怎么王爷大婚,却让一个将军来代替驱邪?”
细碎的议论声响了一会渐渐停息。
凤舆里,雪衣却蹙起了眉尖。
但转念一想,或许他腿不方便,所以才让龙青天来代替射这三箭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她思忖之间,外头响起礼仪尚宫的高贺声,接着是‘嘭、嘭、嘭’三箭齐发,钉在她所乘坐的凤舆上,帘子掀开,她被人搀扶着下了撵。
透过喜帕,斑斓璀璨的宫灯香影中,她模糊辨别出那一道身着明黄龙袍,身姿飘逸绝尘的上官弘宇,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他穿着一袭龙袍,该是何等的王者风姿。
一国之主,九五之尊,他终究也有难以自主的时候,比如,娶歌家小姐,纳一国之后。
这一年来,他过得可好?
又是否忘了曾经还有一个貌丑无盐的和亲公主,曾与他相交笃深,情同朋友?
他曾说过那一番深情动人的话。
在她离去的日子里,他可曾也想起过她?
那又如何,终究,他是帝王,他有他的人生,她走了,他忘了,他们或许都忘了,他们的人生照常的过,娶妻,生子,拥有后宫佳丽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