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城十月里的两场大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周五的雨陆陆续续下到放学,停歇了。天上的乌云散开,聚着清澈的明净。
原沐生在这一天里打了许多喷嚏,唯恐自己感冒,跑到学校的小卖部里泡暖暖的奶茶喝。正无聊等着水烧开时,看见她认识的白露值日小组的人进来买东西吃,她脑子转了转,又在货架上拿出一杯麦香口味的一起泡。
急急捧着两杯奶茶出了学校大门,不知道那人走没走,她不甘心的在门口望了一阵。他扫完地出来了,单肩背着书包、叼着可乐味的棒棒冰。
瘦瘦长长的白露向她走来,呆萌问她:“怎么还不回去呢?”瞟到她手上的两杯奶茶,他拿棒棒冰指着,好笑:“你挺能喝的啊,一杯不行买两杯。”
原沐生瞪着他的棒棒冰无语,微苦着脸分别看了看手上的两杯茶,声音跟蚊子声一样大:“你喝不喝茶?我买了两杯。”
“买给我的啊?”他指了指自己,还没等人不好意思的点头,他已经把她右手上的麦香拿走了。
“谢谢。”他喝了一口,砸砸嘴,微微皱了眉。
原沐生傻了,问他:“白露你要一边吃棒棒冰一边喝奶茶?”
一边冷的一边热的,你受得了吗?
白露理所当然的点头:“嗯啊,我总不能说把奶茶扔了吧?”
原沐生黑线,“可你怎么不说把棒棒冰扔了呢?”
白露哽住,不爽的眯着眼看她,最后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吃了一口可乐味的冰渣,将它瞄准路边的垃圾桶,扔了过去。没扔准,他跑过去把棒棒冰捡进了垃圾桶里。
背对她把书包规规矩矩的背在双肩上,他回头喝着暖温的奶茶,跟她打了下招呼:“那我有事,就先走了。”
走了两步退两步,严肃脸提醒:“明天下午一点到学校旁边的小店里汇合,别忘了。”
原沐生点头。
喝着奶茶回去,原沐生在小饭馆的旁边下载了sky的歌。晚上她没写作业,仰躺在床上睡不着,有病似的戴着耳机听了一夜sky的歌,听到后来,手脚都被心理冷的冰凉了。晚间又开始下雨,有了秋天阴雨绵绵的迹象。
她难得查手机,手机上说明天有小雨;她又查了sky,原来,明天是他们乐队成立五周年的纪念日。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大约快十二点的时候,原沐生带着包和手机去了学校旁边的小店。外面落着细雨,不大。
下公交车的时候,她撑开伞滞了滞,瞅瞅手机上的时间再瞅瞅远方开来的大小车。她突然想凑一凑,看看能不能凑巧等到一辆进站的车里正好有白露下来,她就凑个两分钟,两分钟后立马撑伞走人。
两分钟里一辆177的车开来,原沐生离远了点,车上只下来了一个人---白露。他一边下车,一边把他的长长的耳机线塞进口袋里,手上还拿着一把格子伞,下车后还没来得及撑开。原沐生上前,把她的伞举的高高的,遮在他头上。
白露的面前迎来一片阴影,抬眼一看,是原沐生,他惊讶的笑:“我勒个去,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耳机严实埋进裤口袋里,他望了望走了的177车,退了一步,把自己的伞撑开在头顶上,对她道:“走。”
“好。”原沐生跟在后面,他又开始往后退,伞面猝不及防的撞到她的伞面上。他尴尬笑道:“我俩正好在这里遇见就在这里等车呗,我刚才傻了,还想把你往学校的小店带。”
车子七转八转,到了见面会的场地。场地是露天的,简陋,搭成的台子。背景布上除了特显眼的sky三个字母,画面和原沐生手上门票的场景一样:诡谲的灯光下,戴墨镜的主唱穿着夹克牛仔裤,在最前面紧握着话筒低头,两边的吉他架子鼓玩得激烈动情。
台下空荡荡,但这些并不影响原沐生的激动情绪,她甚至悟出来了:可能不论见面会还是演唱会,需要的也只是一个舞台、一个音响、一个乐队和台下一群狂热的心,除此之外的其他,多了也是虚的。
雨在无知觉中停了,过来的大多是男生,有披着雨衣的;台上两个穿黑衣短袖的工作人员无声地调着话筒仪器。
见面会两点开始,大约还要等一个小时。原沐生想上厕所,非常想上,憋了一会儿她对她旁边玩手机的白露小声道:“白露,我想去趟厕所。”
白露放下了手机,无语地看她,然后瞟了瞟四周,道:“你去啊,不过这里有厕所吗?你看到了?”
原沐生抿着嘴摇头,回:“没看到,不过我找找。”说完就抬脚离开,走了几步白露追上她,骨节修长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往马路边走。他说,怕她一个路痴走丢了,到时候还得麻烦他去找,不如现在就跟着。
一个繁华开阔的大地方,好像什么都有,可真正缺了什么,才发现大地方里缺了什么,自己身在其中又需要什么。原沐生需要厕所,没看见公共的,就只能往超市、饭店里进。考虑到小型的店里一般没有厕所什么的,拐进了一个大型百货店里。
厕所在二楼,原沐生和白露上了二楼,瞎拐拐进了厕所。白露在离着不远的货架上看各种各样的奶制品。
连同排队花了七八分钟,原沐生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迎面就撞到了白露。她吓了一跳,白露一脸兴奋的看她,高兴的差点蹦起来,拉着她火急火燎的往前,边疾走边说:“你猜就这么一会我看见谁了,sky的主唱阿森!”
是这么一小会儿,他却见着了sky主唱。
“走走走,我看到他上顶楼了,咱俩快上去,签名签名要签名!”说着说着就跑了起来,原沐生存了理智,再加上作为一个女的也跟不上他的步子,她挣脱他手,往后指着挂着安全出口绿色牌子的小门,急得满头是汗的出主意:“我我我们坐电梯,很快,一坐就上去了!”
她之前和妈妈逛过大店,她妈妈逛街牛逼,一逛能逛完整栋楼,然而常常逛到顶楼累的下不去时就喜欢带她进安全出口的门里面。因此她发现,这种门的里面不仅有逃生的楼梯,还有电梯,供内部人员推着货车出货拿货。她现在指的这个门里面,不出意外应该就有两部上下楼的电梯。
白露喘着轻微的粗气,表情略古怪的点了点头,先她一步地进了白漆的逃生门里,冰凉的寒意融进骨子里。按钮被他粗鲁点开,原沐生才进门就被他拉进了电梯里,他迅速按了顶楼,然后顺势倒在电梯厢上仰着头看顶端喘气,顿了顿,他就靠在了她的旁边。
他身上热汗蒸发出的温度都跑到她身上,她拍拍他胳膊,莫名觉得他紧张,于是顺着毛说:“别,别急,很快就到了。”话间,翻眼看了看显示的楼层,还在二楼,她目光往下一督,重新按五楼楼层的电钮,几秒后,显示屏上依旧没反应,她慌了,开始按开门的按钮,却死活也按不开。白露也发觉了不对劲,推开她按了两回电钮后开始掰门,十指全用上。
原沐生吓坏了:“白露,不能掰!”白露中魔似的继续用力,脖上的青筋暴出,她上前掰他的手,他的桃花眼从来没睁的这么大过,对她吼:“滚!!”
原沐生魔怔了,裹着他手也朝他吼:“你才滚,电梯不能徒手掰,你想死在这里面吗?!!”
‘死在里面’。他全身僵硬着,唯独嘴唇打颤的像失了魂,定定地跟气得发抖的她对视着。最后,他紧紧闭了下双眼,睁开后不再看她,靠倒在如今不知是在哪层楼的电梯厢面上。原沐生摇摇脑袋,头昏的差点站不住,双手撑着电梯门摸到了紧急按钮,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电波滋滋的声音,原沐生干咳了咳,保持气吐均匀后开口:“有人吗?我和一个人在电梯里困住了,能不能找人来救我们。”
外面人被哽住,“是不是安全出口里离门最近的那个?那个早就坏了,门外面不是贴了禁止进去的大白纸吗?现在的年轻人哟。”
外面人说:“等着,我去找人来。”
语气通过电流听的依旧轻快,一个小小的电梯厢里放大着这种语气音调,让她在惶惶不安中令人安心。
她回头,正好和白露瞪上。白露的双手紧握着电梯厢上供人搭手的杆子,不说话,眼睛里失了让人讨厌的冰凌也失了神采的狡黠,对上她脸的一瞬间把头低下,不看她。
原沐生缩到他旁边,缩在了角落,双手抱膝。
手机没信号,待在密闭空间里的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原沐生再次开了手机,原来才过了两分钟。她一想到对话的慢性子大叔漫不经心说的话,就觉得这时光有的等。
原沐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里面受过刺激了,无数次偷偷斜眼看他后,她刚张口,白露就把手伸过来,把她的手搭在了杆子上。原沐生呼之欲出的话打了个结吞下去,噙着浅笑故意轻松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把手搭在这上面啊?”
白露撇了她一眼,半晌,也笑了,沙哑着突然哑了的嗓子说:“保命啊,如果电梯突然往下掉,我们就努力握着这杆子,撑着不掉下去......”
原沐生觉得荒诞,仔细回味了一下他这个‘玩笑’又笑不出来。
这电梯里还好有灯在,还好里面有人陪,她环顾了四周,然后想到了白露曾经跟她说的狗血的故事,那个故事里也有电梯的戏。
她拿手拍拍他手,站直了和他聊天:“你知道吗?我在这里面一点也不害怕。我曾经害怕黑暗,一个人在黑暗里就想法设法的让我的四周瞬间明亮,别的小姑娘每晚抱着娃娃睡,我每晚抱着手电筒睡,一有动静我就开灯、一有动静我就开灯。我怕黑怕的不得了,不想活在黑夜里。”
“后来,我作死的看鬼片,看鬼片的晚上基本无法入眠。好在那时习惯了周樟,我在上铺睡,她一直在下铺睡,我害怕的时候时常开灯,她睡不着就跟我聊天,她是我的好友,聊着聊着就要聊到我睡着,聊到我忘了鬼怪。从那以后,我便不大怕黑了,因为晚上一定要回家,回家就有周樟在。夜里听着下铺的动静,知道她还在,甚至熟睡了指不定也能答应我一声,我便心安,她比自己手上的手电筒管用。”
“白露,我发现,大多人的害怕就是因为身边没人,有了人多少有点安全感......”
白露正色着脸看她,她脸红了,咳了一声:“那个,我扯远了,我就是、就是----不管以前怎样,现在有人在旁边就好,死了活了都好,可能之前有两个人在一块的不好回忆,但那真的比一个人好。下次坐电梯我俩还能坐一块.......”
她自说自话,结果把自己的脸惹的像火烧一样。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以为他害怕坐电梯,和她害怕黑暗一样。
白露吸吸鼻子,歪头乐了,扯着嘴角没说话。原沐生觉得自己的话对牛讲了,脸上的红热退的差不多时,白露放了反手紧握的杆子,突然轻轻抱了她,她惊的不能动弹。
白露想扯着死皮赖脸的笑却笑的苦涩,死皮赖脸说:“你说两个人比一个人好,不就是想我俩能互相依靠嘛,小爷抱抱你,算满足你了!”
原沐生正想推开他,他是虚抱,没等她用力就松开了。他双手举着作投降状,缓缓退到了她的对面的角落靠着,深刻贯彻了网瘾少年’四个字,低头若无其事的玩起了手机。
原沐生平了一下呼吸。
白露的心思没投在游戏上,他的心里有个念头说,说白露你下次不能害怕了,你妹都给你抱了,勇气分你一半,以后坐电梯就想想你妹。
修电梯的人来时,已经二点半。白露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