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拿什么乞求我,我可没有义务一定要帮秦氏。我不是雪莹,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我是个生意人,没有交易我不会答应。”
“妈,你就答应小冉哥哥吧。”雪莹不能看到自己崇拜的所爱的人,把尊严踩在脚下,低着头乞求。
“你站一边去,我还没说你呢。”雪莹妈严厉斥责着。
“我知道婚礼上我的不辞而别伤害了雪莹,只要能让您消气,您想打想骂都可以,我绝不还手。”
“打?阿姨什么时候打过你,以前我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如果你没有那个女人,你爸爸不会可怜到要向我下跪,你也不会这样乞求。”
“什么?爸爸要下跪。”秦冉不敢相信一向傲骨铮铮的父亲会下跪。秦氏一定到了危难的关头,他不能看爸爸如此被人羞辱,更不能看着秦氏垮掉。
“除了和我女儿结婚你没有其他路可走,想好了再来找我。不过我要提醒你,秦氏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了。”
留下秦冉,独自发呆。手足无措。
从来生活在父亲的溺爱中,就算和父亲对着干,还是接受着最好的教育,用着最好的东西,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爸爸也会倒下,他必须要扛起这个家。
没有选择,他只能如此。
心神恍惚,仿佛没有了魂魄,他失魂落魄地见到梅晓,抱着她,紧紧地抱着。
她知道他有心事,他不说,她也不问。
秦冉一直抱着梅晓,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让她挣脱怀抱不放开手,只想这么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梅晓似乎感觉到了莫大的悲伤,静静地享受属于两个人的时光。
秦氏只能挺两天了,也许今晚就会崩盘。父亲的电话响个不停,家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心神不宁,忧心重重。
“梅晓,我爱你,我爱你。”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说到两眼泛着泪花,说到喉咙沙哑,说到哽咽地讲不出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和他一样重复着,一声一声地重复着,直到眼泪打湿了衣襟,直到哭泣的声音再也压抑不住。
秦冉说:“我爱你,但是我一定要和雪莹结婚。”
梅晓含泪说:“我懂,我懂,我不会怪你。”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大红的床单,大红的被单,大红的红烛,大红的衣服。
他们要把今晚留给彼此。
无论以后谁结婚了,在内心深处只有彼此,她永远只是他的新娘,他也永远只是她的新郎,沧海桑田永不变。
红烛映红了绯红的脸,他掀开红盖头,映出她娇羞的脸,红红的喜字贴满了房间,大喜的日子,绯红的腮边是滚滚的热泪。
他拿出“三生恋”的戒指给她戴上,他说:“你要一直戴着它,下辈子我就会找到你。”
她抬眼,已是泪眼蒙眬。
“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他说。
爱这个词对他们来说竟然成了绝望。
谁也不舍得闭上眼睛,就算眼皮打架也不能睡,生怕一闭眼对方就走了。
“你睡一会儿,等一下我叫你。”看着梅晓很困很困的样子,秦冉忍不住说。
“我不睡,我睡着了,你会偷偷地走掉,我要多看你一会儿,以后再也没机会了。”这里有她太多的回忆,今天一别离,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就算再困再累她也不会睡着。
第二天,秦冉穿着梅晓为他准备的衣裳,亲手为他系好领带,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走远。
他走得很快,害怕一转身就会无法自控。
急匆匆地走着,走了很远,他才回头望着她的方向,眼泪纵横。
她去给妈妈上坟,看到朗生跪在妈妈坟前,不住地忏悔。坟前撒满了白色的樱花,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最喜欢的颜色。
“绢丝,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解释,不该误会你,不该没有看你最后一眼……”
梅晓泪眼婆娑,无语哽咽。妈妈垂死挣扎着,想见他最后一面,那是多深的爱才能化作那么深的绝望,以至于妈妈要梅晓找到他,告诉他梅晓是他的女儿。
妈妈从来没有怨恨过他,妈妈有的只是爱。
这一刻,梅晓仿佛懂了,妈妈没有让她报仇,没有让她恨他,只是那些爱不知道怎么去讲,那时候梅晓还不懂得,只能看得到妈妈的眼泪,对着照片默默地流泪。
“如果晓儿能喊我一声爸,我死也瞑目了。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晓儿,不会再让她受委屈了,不会再让她被人欺负了,不会了,不会了。绢丝,你听到了吗?我会好好爱我们的女儿……”
苍老的父亲,已经不是颁奖台上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了,梅晓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脊背,鬓角的白色发根,眼泪又涌出来了。
“爸。”梅晓用了平生力气喊出来这辈子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机会叫出口的称呼。
朗生回头,看见梅晓一双含满眼泪的眼睛充满了对父爱的渴望。
朗生抱着梅晓,两个人在绢丝的坟头痛哭。
梅晓被朗生送到国外进修。秦冉完成了青溪镇工程,将其打造成一座爱情古镇,三生崖的故事传遍了整个中国,感动了万千痴男怨女,纷纷前来参观。三生崖上山的路也已经修好,不再像以前那样陡峻了,最大的那棵古老的树成了许愿树,挂满了心愿。
林璐喜欢在和风细雨里散步,打着油纸伞,被聂风揽着腰,两个人并排行走,一切都回到最初,只如初见。
一起身便摇摇晃晃的躺椅,在阳光下连摇晃都那么宁静。聂风陪着林璐出来散步,初春的风柔和温暖如呼吸,拂过脸颊便是淡淡的吻,是一抹轻吻的痕迹。
他们走到这座木板桥上,林璐喜欢站在这上面看桥下被风掀起的水波,淡淡的清清的河,河水映照出一个影子,是幻象,一定是幻象。
旁边同样凭栏望江的女人抱着胖嘟嘟的小男孩,孩子看见水里游动的鱼,欢快地叫“妈妈”。
“妈妈”这个称呼是陌生的,熟悉的,相近的,遥远的,回忆的,过去的,不敢面对的,无法想起的。林璐忽然头痛欲裂,不断地有孩子般的哭声在她的脑中响起。她两手抱着头部狠狠地朝聂风的怀里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头痛。聂风紧张地抱紧她,亲吻她,企图用轻轻的吻让她忘记这些,忘记宝儿。
她不能想起孩子,不能想起宝儿,其他一切都好。
聂风回忆。
聂风只要听到宝儿的哭声就不断地想起林璐疯癫的样子,哭着喊着要宝儿,嗓子都喊哑了。她总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脸上都是泪痕,聂风几乎每晚都能在林璐的哭声中惊醒。他受不了这种折磨,一定要治好林璐。
第一次见林璐是在足球场上,球飞到她的怀里。小小的她被足球撞倒在地上,眼睛大大的,看着走过来的他。
他没有去捡球,而是拉起了她。从那时,他就一直远远地看着她,元旦晚会特意写了一首歌为她而唱。
操场上我挥汗如雨
草地上你仰望天空
嗅着阳光自然的香味
看着我一不小心踢到你的怀里
你慌乱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你的长发吹到我的心里
我为你舞动的海藻痴迷
怪我过分执迷
看你看到忘记动作
怪我过分在意
不眠不休的夜里
小小的年纪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心里就是默默地惦记着她。每天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偷偷地傻笑。
年轻的懵懂的感情在以后的日子里成了一抹永远不会褪色的彩虹,就算她裹得像个粽子一样跟着妈妈到他家来,他也装作什么也不记得,那些记忆依然埋在心里,搁浅。
他一直是优秀的,但是优秀又有什么用,那年的公务员考试第一名,却被人挤下来了。为了出人头地,为了给贫穷的家庭光耀门楣,他娶了上司的女儿,一个骄傲的公主。
他以为从此可以带着弟弟妹妹父母过上好日子了,但是没想到他无异于傀儡,所有的权利都在妻子手中,他似乎是个棋子,任人摆布。
结婚几年没有孩子,不是谁的问题,是妻子不甘愿为了生孩子而面容苍老、身材臃肿、怀胎十月。于是某一天妻子告诉他,如果你想要亲生的孩子,可以找人代生,她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那时候,他又遇上了林璐,春风般的感觉袭倒了他。并不是无情,只是不能动情。他带着她买衣服,到处旅游,给她过生日买礼物,给她情人节惊喜,总之当时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向妻子申请来的经费,一举一动都在妻子的监控之下。只是,天真的林璐从未察觉。
当林璐怀孕的时候,他恨不得跟她从此远走高飞,过两个人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一无所有的他能不能给她向往的生活,还能不能得到她的爱。
爱情,有时候也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宁愿成为受人控制却外表光鲜的窝囊废也不想做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那时,林璐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二十万。可是二十万他没有,妻子有。他去求她。
林璐和聂家有一个交易,而他和妻子之间也有一个交易,就是永远不能离婚,离婚是耻辱,上流社会的人经受不住这样的耻辱,尤其是被上门女婿抛弃。
他带着歉疚和无能,将用二十万换一个孩子的交易告诉了林璐,犹如晴天霹雳,幸福戛然而止,天旋地转,她支撑不住了,要倒下来。原来所谓的幸福是一场阴谋,你不在乎名分,可是有人在意你的存在。
林璐万般绞痛地在交易书上签了字,从此卖了自己的孩子救了母亲一命。
从此,和聂风平和宁静地生活,可是心里的痛,只有自己才知。
宝儿的哭声时时刻刻折磨着聂风,他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即使身败名裂,即使母亲要寻死觅活,他也要保护林璐,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再也不是菲特公司的老板了,再也没有活动经费了,一贫如洗却维持着名存实亡婚姻的聂风,遇到了秦冉。秦冉把他们接到了青溪镇,给了聂风一份工作。
青溪镇田园牧歌般的生活,他们像一对神仙眷侣,没有了尘世的烦恼,林璐很快恢复了,只是再也想不起宝儿。
“也许,这样对她是最好的。”秦冉总是这样安慰聂风。
也许宝儿和聂风她只能选一个,她内心知道。只要想起宝儿,就能想到聂风的种种,为了爱一个人,忘记心头的一块肉,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但只有记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便能永远地过这种平静的生活,生活中只有他。
春天的梅林也开满了鲜花,这是从国外特意移植的品种,经过精心的培育才生长在青溪镇这片土壤,一年四季都有各种不同的梅花盛开。
“妈妈,这儿的梅花比家里的还漂亮。”一个小女孩撒开妈妈的手欢快地在梅林里跑着跳着。
顺着梅林一路走到三生崖的山脚下,山上的路旁也开满了梅花,虽然并不是花团锦簇,却是万绿丛中一抹粉白。沿着上山的路,拾级而上,三生崖的爱情故事在崖壁上清晰可见。
第一世,她是一只长满刺的鸟,无法靠近爱人。她祈求佛祖能把她的刺收走,为此跪拜了五千年,佛说,如果变走,只能撑一世,以后的生生世世她都带刺。她颔首垂泪点头。于是佛把她的刺收走了。然而,王子已有了公主。终于,她看着王子大婚。
第二世,她又变回了刺,再也无法消除的刺。王子依然是众人仰慕的王子。王子打猎射中了她,她受伤了,眼角那滴泪唤醒了王子的怜惜。他们相爱,却不能相守。她拔掉身上的刺,连着拔掉身上的羽毛,王子看到没了刺、全身沾满了鲜血的鸟,指天发誓,永不弃她。那时她已奄奄一息。
第三世,再次相遇,她还是带刺的鸟,他还是王子,只是王子已不认识她。她拔掉了刺,鲜血淋淋地横陈在王子面前,企图唤回他心底的回忆,王子漠视着。她的身体里流尽最后一滴血,泪眼里的期盼消失殆尽,永远闭上了眼。
第三世之后,还有一面崖壁刻画着等待的画面,一个手执梅花的翩翩白衣少年,在梅林路上等待自己的心上人。下面写了一句话:你心早已是君心,君却错付相思意。
那年秦冉走的时候,她偷偷塞了一个普通的小瓷杯在行李里,希望有一天他会发现普通的小瓷杯并不是普通的小瓷杯,热水会让它焕发不同的光彩,就像爱情会让两个普通的人高大起来。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如今君心已经似她心,又是谁错付了谁的相思意呢?
回忆涌上心头,疾风呼哧,鸟儿哀鸣,三生崖的爱情故事凄美绝艳,扼腕想起从前。
那年他们一起攀爬三生崖,不幸遇上大雨,他们失足落崖,相拥相濡以沫,深情互诉,暗定终身。
小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妈妈站在崖壁前发呆,拉了拉妈妈的手。梅晓才从回忆中出来,又继续往前走了。
这座三生崖的顶层,几百年的老树,挂满了心愿,三岁的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念着“今今。”
“忆冉,念什么?”
她过去拿过女儿手中的心愿笺,看到“不能今生今世,只愿以后的生生世世”,女儿是识得几个简单的字的,只能念出今生今世的“今”来。
字迹熟悉,即使没有落款,她也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字迹。是他。
秦冉、秦冉、秦冉、秦冉……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呼喊着,揪心般的疼痛吞噬着她脆弱的心,山谷里没有回声,山谷里只有风在呜咽,只有梅花颓然地败了一地,纷纷地落在梅花树下,一瓣一瓣的粉白色梅花,像妈妈喜欢的樱花,洁白如雪。
眼泪落下来,滴在许愿笺上,小女孩惊恐地看着妈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妈妈不哭,妈妈不哭。”柔嫩的小手为妈妈擦去眼泪。
“妈妈不哭。”梅晓欣慰地看着女儿,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从三生崖下来,走到小池塘边,以前的残荷现在长出了绿叶,铺在水中,很美很美。
抱着女儿坐在石凳上,回忆四起。
细雨朦胧的江边,一辆白色的车子停靠在池塘边。他忘我地吻着她,说她是罂粟,说她折磨他好深。雨一滴滴地流在紧紧拥吻的唇边,连雨水都是甜蜜的味道。如今罂粟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了,不能根除,越长越旺盛,不能遏制的旺盛,一天比一天旺盛。
有什么东西揪住了心,无比的疼痛。
荷叶被风吹得轻轻摆动,池塘里的鱼欢快地游来游去,搅动一池春水。
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还要留这么多的回忆给她,不知道回忆会吞噬人的生命吗?
秦冉,秦冉,秦冉……
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如呼吸般不能与身体分离的名字,这个名字一直深深地埋在心里,永不褪色,永不消亡。
“妈妈,咱家的小荷花怎么到这来了?”小女孩惊呼。
“小荷花生长在很多很多的地方,外公家不是也有小荷花吗?”
梅晓拉着女儿的手离开了小池塘,走向吊桥,摇摇晃晃的吊桥,小女孩每走一步都要用小皮鞋轻轻踏出声音来,大手拉着小手一步步地走过,仿佛是把过去重走了一遍,这里已是尽头。
“爸爸,爸爸,爸爸……”小女孩激动兴奋地看着另一座平行的吊桥上,一个小男孩踩着吊桥,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一家三口欢快地从吊桥走过。
“爸爸,爸爸,爸爸……”小女孩很大声地叫着。
“忆冉,那不是爸爸。”梅晓眼里已经氤氲了很浓很浓的泪,眨一下眼睛就会泛滥成灾。
“是照片上的爸爸,是照片上的爸爸。”小女孩很肯定地说。
“梅忆冉,那不是爸爸,都告诉你了,怎么还不听话。”她无法控制地朝孩子发脾气,眼泪如滂沱大雨顷刻淹没了视线,拉着女儿的小手急急忙忙地走出了这片回忆,小女孩也哭了,沙哑的嗓音委屈地叫着“爸爸”。
春天的风,忽然大了起来,仿佛是谁在呼唤,在呜咽。
是不是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生生死死而又心甘情愿呢?而你,终始漠视着,我微笑着看你,从我身边无视地走过,看着你的目光从我头顶越过。有你存在的故事里,怎样的结局都好。
就像鱼和飞鸟,两条平行的吊桥,朝着两个方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秦冉,秦冉,秦冉……心底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来生来世,来生来世一定要等我,一定要认出我。
夕阳温柔,和风起舞,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