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霍恩在操纵装置前弯下身来,透过挡风玻璃向外窥望。
“老家伙,别打算要花招。”他喃喃地说。
我不可能有什么举动。我累得疲惫不堪,左臂疼得火辣辣的。发动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显得更近了。我听得出它们的声音以十分奇特的方式消失了,我忽地似乎觉得我的汽车正在相互交谈。
后面传来了杂乱的喇叭声。我转过身来,盖尔霍恩也匆匆地向反光镜看去。在两条单向行车公路上,都有许多车辆尾随着我们。
盖尔霍恩恐惧地大叫一声,接着发疯似地笑了起来。
我大声喊道:“停车!把车停住!”
因为前方不足1/4英里的地方,借着路旁2辆轿车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萨莉,她那漂亮的车身横停在公路上。两辆汽车窜进对面的公路,在我们左边行驶,始终紧随着我们,不让盖尔霍恩躲开。
可是他无意躲开,他把手指批在全速前进的按钮上,不再移动。
他说:“在这儿吓唬我是没用的。老家伙,这辆车比萨莉重5倍,我们就会像撞1只死猫那样把她撞出公路。”
我知道他能这样干的。这辆车现在是用人工操纵,他的手指又放在按钮上。我知道他也会这样干的。
我摇下车窗,伸出头。“萨莉,”我拼命地呼喊着,“闪开,萨莉!”
我的声音被制动器所发出的尖叫声所淹没。我觉得我自己猛地向前倾倒,我听到盖尔霍恩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说:“出了什么事?”这个问题问得真够蠢的,因为我们停了下来。这就是所生了的事情。萨莉和这辆车相距5英尺之远。5倍于她的重量撞在她的身上,她动都不动,她真有勇气。
盖尔霍恩使劲地拉着人工弹簧开关。“它该管用嘛,”他嘴里不住地嗫嚅着,“应该管用嘛。”
我说,“你不该这样箍住发动机,技师。任何一条电路都可能会交选在一起的。”
他气急败坏地盯着我,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他的头发杂乱地缠结在前额上,他抬起了手。
“这将是你的最后一次忠告了,老家伙。”
我知道他的针尖手枪就要开火。
我靠在车门上。看着他的手抬起来。这时车门突然打开。我向后一仰跌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我听见车门又好地关上了。
我跪了起来,恰好看见盖尔霍恩正徒劳无益地想打开关闭的车窗,接着他很快隔着玻璃向我瞄准。他不可能开枪了。汽车带着可怕的吼声开动起来,盖尔霍恩蓦地向后倒去。
萨莉已经不在公路上。我看到盖尔霍恩那辆汽车的尾灯在公路上忽隐忽现,扬长而去。
我精疲力竭,原地不动坐在公路的右边。我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之中,想歇口气平静下来。
我听见有一辆车悄悄地在我身旁停下。我抬头一看,是萨莉。她的前门缓缓地——可以说是满怀柔情地——向我打开。
5年了,没有一个人驾驶过萨莉——不用说,除了盖尔霍恩——我知道对于一辆汽车来说,像这样的自由该是多么珍贵。我对萨莉的这种表示真是感激涕零。可是,我只是说:“谢谢你,萨莉,我还是坐一辆新来的车吧。”
我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然而,萨莉却像芭蕾舞演员那样,玲巧麻俐地再一次驶到我的面前。我不能伤害她的感情,于是坐了进去。她的前座有一种自动汽车所具有的优雅、清新的香味,这种香味使她自身洁无瑕疵。我怀着感激之情在前座躺下。我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平稳、无声、迅速地把我安然送回家中。
第2天晚上,赫斯特太太十分激动地给我送来了一份电讯稿。
“是关于盖尔霍恩先生的消息,”她说:“那个曾经来看过你的人。”
“他怎么啦?”
我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人们发现他死了,”她说,“想不到吧,他竟会死在一条沟里。”
“也许根本就不是他呢?”我咕哝着。
“雷蒙德·盖尔霍恩,”她高声说道,“不会有两个盖尔霍恩,是吧?相貌特征也相符。天哪!这是怎么个死法呀?他的手臂和身上还发现有轮胎印。我很高兴已验证是被公共汽车所压,否则他们就会到我们这儿来了。”
“出事的地点靠这儿近吗?”我忧虑不安地问道。
“不近……靠近库克斯威尔附近。可是,天哪,如果你乐意,你还是自己看看吧——吉乌塞甫出了什么事?”
我真感谢她转了话题。吉乌塞甫正耐心地等待着我给它重新喷油漆。他的挡风玻璃已经换了一面。
她走以后,我一把抓起电讯稿。此事毋庸置疑。医生公布的报告说,他一直疲于奔命,处于极度衰竭状态。我不知道,在他最后被压死之前,那辆车同他开了多少英里路的玩笑?电讯稿对诸如这样的事情,当然一无所知罗。
人们已寻得那辆肇事的汽车,而且根据轮胎的痕迹已予验证。警方扣留了那辆车,正试图侦缉出它的主人。
电讯稿上就此有1篇社论,说这是本年度在国内发生的第1起交通事故,社论极力反对在夜间使用人来驾驶的汽车。
至于盖尔霍恩的那3个帮凶,电讯稿只字未提。这至少使我觉得有些庆幸。我们的汽车中没有1辆被这种追杀的乐趣所诱惑。
就这些了,我放下电讯稿。盖尔霍恩一直就是个罪犯,他对待汽车也总是残酷无情。他罪有应得,这在我心中是坚信不疑的。可是,对于他这种死法我依然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1个月已经过去了,这种想法竟难以从我的心头摒弃。
我的汽车彼此能够交谈,我对这事不再有什么怀疑了。它们好像也增强了信心,它们似乎再也不用担心泄露这个秘密。它们的发动机不停地啪啪作响。
它们谈话的对像并不局限于它们自己,而且它们还和因公来到保养场的汽车和公共汽车交谈。它们这样做究竟有多久了?
它们一定能使别的汽车听懂它们的语言。盖尔霍恩的那辆车就懂,尽管它在保养场里呆了不到1个小时。我合上眼睛便能回忆起当时在公路上疾驶的情景,我们的汽车行驶在盖尔霍恩汽车的两旁,它们的发动机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直到那辆车懂得了它们的意思。它停了下来,让我出去,然后载着盖尔霍恩远走高飞。
究竟是我的汽车告诉它要杀死盖尔霍恩吗?还是它自己想出的念头?
汽车能有这样的念头?汽车设计师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可是,他们所指的是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对任何情况难道都能高瞻远瞩?
你知道吗,当汽车受到虐待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有些汽车会来到保养场观察,它们就能听到所发生的事情。它们也会发现,场里汽车的发动机永远转动不息,从未有任何人驾驶过它们,它们的一切需要都得到了满足。
那末,它们也许出去后要把这些情况告诉别的汽车。也许这些话会迅速传开,也许它们就会想到保养场的方式应该推广到全世界。它们并不理解我们。人们也不可能指望它们会理解遗产以及富人们猝然而生的奇癖。
地球上的汽车有许许多多,好几百万。倘若它们意识到自己身为奴隶,而这种想法又根深蒂固,因此促使它们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假如它们竟开始考虑盖尔霍恩那辆汽车所采取的方法……
或许在我瞑目以后,事情都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时,它们将会留下一些人来照料它们,对吗?它们不会把我们全都置于死地。
或许它们会这样做。或许它们并不理解人们是如何煞费苦心地来照料它们。或许它们将不愿再等待下去。
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会想到,或许今天……
我不再像先前那样,从我的汽车那儿汲取无穷无尽的乐趣了。不久前,我甚至注意到我竟开始回避萨莉了。